一百零五.

    謝儻和謝家裏麵的長輩的關係,一直以來都很微妙。

    但凡是謝家有什麽活動,譬如祭祖,掃墓這些,謝家裏麵的長輩都會客客氣氣地給謝儻遞上請帖,就算被拒絕了也不會有哪裏的老人家跳出來罵不孝。

    說到底,還是因為謝儻這個人從小與他母親生活,除去葬禮,他從小都沒見過自己的父親謝庭國,更遑論其他謝家的長輩?隻是以前所有人都以為謝庭國會把位子給謝周,確實沒想到謝儻才是被選定的那一位——盡管這父子兩個沒有過一句交流。

    謝儻的血緣概念從來都淡薄,他生活在布特莊園,雖然是有家族榮耀的教育,但那更多的關於責任意識的教導,即是你天生高貴,所以要承擔更多的責任,而娜塔麗對待他也從來沒以“長輩”自居。

    所以仁義孝道,對他而言,是很難理解的東西。

    謝儻坐在自己的辦公室,看著謝衛國走到自己的麵前。

    謝衛國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幹瘦而高,穿著一身講究的唐裝,拄著一根黑色的拐杖,他留著一把胡子,兩眼有神,步履有力,看著精神還不錯。

    他一上來就自己在謝儻的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把拐杖放到一邊。

    謝儻看著他,沒什麽表情地問,“謝先生有什麽事?”

    他甚至沒有問謝衛國需要什麽茶飲,直接開門見山,可以說是毫不客氣了。

    謝衛國被謝儻的那句謝先生給噎了一下,叫自己的大伯成先生,這生疏勁兒讓人都不曉得該怎麽開口接話。如果是謝家裏的其他小輩,他早就吹胡子瞪眼了。可是麵對他麵前麵無表情的謝儻,他還是沒發作。

    謝衛國嗬嗬笑兩聲,“謝儻啊,其實你是和你父親最像的人,”他說著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唉,可惜庭國去得早,要不然你們父子倆,還真說不定能好好相處……”

    謝衛國談到過去,似是頗為感歎一樣,一陣唏噓。

    謝儻看著他,“很遺憾,”他說,並不留什麽情麵,“我的母親並不同意與他相見,我的祖父也設置了針對他的禁令。”

    他說這話的時候冷冷地盯著謝衛國。

    謝衛國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這……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像是個老好人,循循規勸道,“庭國呢,確實是有對不起你母親的地方,他那時年輕……也是可以體諒的嘛,他雖然和你的母親有許多矛盾,但是總歸是愛你的,是不是?”

    謝儻看著他沒有說話,他深藍的眼裏全是刺骨的寒意。

    而謝衛國卻覺得是自己說到點子上,讓謝儻沒辦法反駁了,繼續道,“你看,雖然說庭國愧對了你的母親!但是他犯的也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況且他可是從來沒有娶謝周的母親入家是不是?”他又撚了撚自己的胡須,“當然了,我們謝家,也不會接受這種人品不端端女子嫁進來的。”

    “謝儻啊——”謝衛國語重心長地說,“你要知道,謝家,怎麽樣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是不是?”

    謝儻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我對我的父親並不抱有仇恨,”他說,沒什麽感情,“很遺憾,十幾年前,因為謝家希望有一個血脈純正的孩子,所以設計他與一位無辜的女子相睡,幾年之後,竊精生子。”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謝衛國的臉色劇變,這樣陳舊隱秘的事情,分明是隻有他們幾個當年密謀此事的人知曉——而當年參與這件事的人,大多死的死,殘的殘,獨剩他熬過謝庭國的死亡,逃過一劫。

    謝儻微微偏頭,側目看著麵前的謝衛國。

    謝衛國與其對視,又收拾好情緒,保持下鎮靜。

    謝衛國低聲咳嗽兩聲,在心底裏變化策略。

    “所以,這便是你要與杜家作對的理由?”謝衛國抬起頭,佯裝發怒地瞪向謝儻,“因為覺得我謝家負你,所以就要做這樣兩敗俱傷的舉動?”

    謝儻靜靜地看著他,對麵前憤怒到臉都紅起來的老人無動於衷。

    他還瞥了幾眼自己旁邊的盆栽。

    “你知不知曉自己這番舉動,是對謝氏多大的不負責?”謝衛國疾聲質問,“你這番冒險,簡直是把謝家放到c城的案板上給人笑話!”

    “謝儻!你這樣不負責任的舉動,簡直是愧對謝家家主的名聲!”謝衛國怒道。

    謝儻望著怒到跺了幾下拐杖的謝衛國,砰砰的拐杖戳到紅木地板上的聲音,讓謝儻忍不住輕皺了一下眉。

    孫渡很喜歡光腳在地板上麵走,他這樣多砸幾次,有木屑翹起來怎麽辦?

    謝儻端詳著麵前的老人,他的怒氣都是計算好過的精細,發紅的臉,瞪大的眼,痛心疾首的話,沒有一樣不把他指責為一個不識好歹,不負責任的小輩。

    在謝衛國中場休息,捶胸頓足,拍拍胸口,給自己順氣的時候,謝儻才開口說話。

    “很遺憾,”謝儻說,他與謝衛國對視著,深藍的眼正顯示著他異國的血統。

    “謝先生似乎是忘記了,”他說,“我的全名是,斯坦恩·萊恩·布特。”

    謝儻的聲音不大,沒有和謝衛國一樣的高聲質詢,也沒有什麽責備指責,僅是簡簡單單地陳述了一個事實。

    謝衛國愣了一下,隨即一道精光從他的眼裏閃過。

    “所以,你這是承認自己對謝家不負責了?”謝衛國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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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儻看著他,反問,“何為不負責?”

    “自然是大搞一言堂!不管不顧與杜家作對,因為一己之私把謝家置於危險境地!”謝衛國哼了一聲,怒斥迴答。

    謝儻瞟了他一眼,又問,“謝氏即是謝家?”

    謝衛國難以置信地看了謝儻一眼,“不然呢??”他詰問道,“我謝家在c城屹立這麽多年,造就的謝氏不就是謝家?”

    謝儻輕輕看著他,他的表情是不變的冷漠。

    “很遺憾,”他又一次說這個詞。

    “謝先生似乎搞錯了,謝氏隻是我的私人財產,”謝儻說。

    謝儻看著煞紅的怒氣又爬上了謝衛國的脖子,這位老人這次似乎是真的發怒了,而謝儻就想想是沒瞧見一樣,繼續說,“在我繼承時,我的律師已經將謝氏的歸屬問題理清楚,如果有疑惑,還請去諮詢他。”

    說完,謝儻打開自己的抽屜,把自己的私人律師的名片遞給了謝衛國。

    謝衛國氣得說不出話,他沒想到這個一直以來漠然得看起來不問世事的謝儻,居然是這樣無恥的人。他拿手指舉著謝儻,氣得發抖,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謝儻由著他指著,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

    在謝衛國理順了氣,正想破口大罵時,謝儻又從抽屜裏麵掏出一個東西。

    他把這個東西拍在自己的麵前,謝衛國低下頭去看,一瞬間就收了氣,把手收了迴來。

    “在英國,這樣拿手指著別人是不禮貌的,”謝儻把黑漆漆的手槍放道到自己的麵前,冷冷地說,“謝先生,你的舉動已經冒犯到了我。”

    暗沉的手槍上閃過幾絲來自燈的冷光,剛剛謝儻把他拍到桌子上發出的沉悶聲,足以見得它的真材實料。

    謝衛國暗恨。

    “謝儻,希望你不會後悔!”謝衛國起身,拿起拐杖,拂袖而去。

    他走著,背脊挺得挺直,看起來倒是一個有一身傲骨的老人,如果走得不這麽快的話。

    謝儻沒有理會謝衛國的狠話,他的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在他麵前,謝衛國的話也不過是一個失敗者的大放闕詞,謝儻並不在意。

    他把桌上的手槍和名片都收迴抽屜。

    事實上,這把手槍裏麵並沒有子彈,他也很久沒有用過了。這把手槍其實是他以前滿16歲生日時,艾伯特送他的禮物,寓意為榮耀還有傳承。

    謝衛國走了沒多久,周助理又進來了。

    謝儻從審批的文件裏麵抬頭。

    “先生,關於計劃,還是照舊實施嗎?”周助理問道。

    謝儻點了點頭。

    然而周助理看起來有一些欲言又止,他似乎想說什麽話又有點躊躇。

    “說。”謝儻冷聲道。

    猝不及防的一聲說嚇了周助理一哆嗦,而後他鼓起勇氣,“先生,現在我們的證據還不夠充足……我們沒辦法證明杜家在其中的參與和主導地位,有可能沒辦法達到您的要求。”

    周助理說完,忐忑地看著謝儻,這是他上任以來第一次質疑謝儻的決定。

    誰知謝儻卻像是毫不意外一樣。

    他點了點頭,迴答道,“我知道。”

    想了想,謝儻補充說,“孫渡不會允許我做完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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