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孫渡和謝儻到南山的度假山莊時已經時下午三點了,兩人翻了兩座山,是徒步到度假山莊的。

    中午兩個都是吃的自帶的餅幹和礦泉水。謝儻吃的是登山徒步用的充饑壓縮餅幹,他站在樹幹旁,麵無表情不緊不慢地把手上的餅幹吃完,然後喝一口水,就算是吃完了。而孫渡坐在石頭上,吃的是香蔥味蘇打餅幹。沒辦法,孫渡還是喜歡有點味道的東西。

    當然,無論哪種餅幹,當作午飯吃還是讓人覺得無味的。

    所幸,他們兩個到了度假山莊,晚上可以吃一頓不錯的。

    他們進入度假山莊沒有從正門進,而是從一側的小門,沒有驚擾任何工作人員。

    孫渡一跟著謝儻到房間,就迫不及待把背包往沙發的方向一扔,捧著自己的內衣和一些修複的乳霜,就往盥洗室衝。他現在渾身汗臭,幾個小時的山路,臉都有曬紅,再不搶救一下,先不說會不會變黑,明天他肯定要脫一層皮了。

    謝儻也沒有攔他,他把自己和孫渡的包都放在房間裏的沙發上,半跪在地上把自己包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整理好。廁所已經響起簌簌的水聲,謝儻整理好自己的東西過後,就看向了孫渡的包。

    比起謝儻的登山包,孫渡背出來的,倒像是個書包,不大,裏麵應該隻有換洗的衣服。因為孫渡他帶出來的瓶瓶罐罐全部在謝儻的大包裏麵。剛剛謝儻才整理出來,按大小順序、規整地給他放在房間裏麵的梳妝台上麵。

    謝儻看著斜前方的廁所,水聲嘩啦嘩啦地響,裏麵的孫渡洗澡洗得正開心,一時半會肯定是出來不了的。

    謝儻坐在沙發上麵思索了一會,然後拿茶幾上的濕紙巾擦了擦手,側過身把孫渡的包打開,把裏麵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準備整理。

    等孫渡圍著浴巾出來的時候,謝儻已經抱著自己的衣服,進另外一間盥洗室去了。

    孫渡坐在沙發上麵擦頭發,想著收拾一下東西,結果他低頭去翻自己的包,才發現自包裏麵的東西已經被整理好了。

    他起身往梳妝台走,就看見自己的瓶瓶罐罐,從左往右,從大到小地老老實實地在台上站著,像一隻列陣整齊的軍隊一樣。

    孫渡心裏一下就樂了,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想謝儻擺東西也是好玩,每個護膚品之間前後左右距離像是用尺子丈量過,幾乎一模一樣,不過十幾個瓶罐,硬是被他擺出來聲勢浩大的感覺。

    謝儻不像孫渡,要摸摸搞搞半天。他洗了個戰鬥澡換好衣服,就出來坐在書桌上麵,戴上眼鏡,看書了。周末的時候,他其實很少看文件,還是以看書看閱讀雜誌為主。

    謝儻時不時抬頭看看在梳妝台前東抹一下,西擦一下的孫渡,現在他已經不再感覺奇怪了,他把孫渡這種他不能理解的行為,歸類於一種侯群焦慮。

    謝儻抬抬眼鏡,不動聲色地繼續低頭看書。

    待孫渡和謝儻在房間裏麵用好餐,休息一番過後,才去到院子裏麵的溫泉。

    本來孫渡以為還要去這度假酒店的溫泉中心,沒想到謝儻攔下了他,指了指房間後麵,孫渡走過去才發現這大房間背麵還有個諾大的院子,而院子裏邊就是一口溫泉。

    孫渡和謝儻下溫泉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9點出頭了。

    正是蟬鳴得最響的時候。

    “啊——好舒服……”孫渡把自己浸在溫泉裏,忍不住喟歎。

    爬了幾乎半天的山,緊繃的小腿,酸脹的肩膀還有略有些發抖的手臂,在沒入溫泉之後,瞬間感覺被釋放了壓力,疲憊和負重感一掃而空,在溫泉水池裏麵,隻剩下輕盈。

    謝儻進入池子裏,眉眼也舒展開了一些,也露出了一個略有些放鬆的表情。看來他也是一樣的舒服。

    孫渡和謝儻泡的是一個私人溫泉。早年這家度假山莊修建的時候,謝儻出錢投資過,他也沒什麽要求,就是給自己留了一個私人的池子,僅供他使用。以往在c城的時候,他周末就經常在度假山莊裏麵看看書,泡一下溫泉,消耗時間。

    孫渡算是第一個他帶過來的外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都叫做外人。

    謝儻看著孫渡有些好奇地四處打量著,溫泉是一個近圓形的池子,四周是黑色的光滑石頭,據負責人說是火山石,美容養顏,富含人類所需的微量元素,供給泡溫泉的人坐靠。溫泉由一條鋪滿青石的小路連接房屋的院落,路旁種著修理整齊的一團一團的海桐,油綠的葉子間時常可以看見米黃色的小花。

    灌木叢裏的小燈似乎有一點問題,一下一下地閃爍著,時暗時明。順著小路走,不過幾步,就到了鋪著暗紅沉木的院落外廊。外廊旁還種著幾棵樹,應當是白玉蘭,現在入秋來,隻有葉子,春天來的話,應該還能見到一朵一朵的厚實白花。

    “謝儻,你什麽時候第一次爬山的啊?”溫泉池這麽大,孫渡卻偏生往謝儻身邊湊,黏黏糊糊地要坐他旁邊。

    謝儻由著他,也不阻止他的靠近。他想了想,迴答道,“10歲。”

    “10歲?”孫渡有些驚訝地看著謝儻,“爬野山,你一個人?”

    謝儻頷首。

    他泡溫泉什麽都沒穿,在清澈溫泉水裏麵,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古銅色的、肌肉輪廓分明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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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渡輕輕摸上謝儻左邊肩胛骨的位置。那裏有一條很深的疤,他有一次沒忍住想抓謝儻的背時瞧見的。

    那條疤很深,不是所謂的隻有一點點痕跡的瘢痕。就算是現在摸起來,也還有凹凸感,就好像隻有用力一摳,疤下麵的血就會噴湧而出。

    “你上次給我說,這是你爬山的時候留下的,”孫渡收迴自己的手,轉而去握住謝儻規矩地垂在身體右側的右手,“是不是就是8歲那次?”

    謝儻沒什麽表情地點點頭。

    孫渡皺了皺眉,他望著謝儻的眼睛,“怎麽8歲的時候,會想去一個人爬山的?”

    他本來想問一句娜塔麗和家人不會管嗎?後麵轉念一想到謝儻頗有些複雜的家庭關係,最後還是沒有問。

    謝儻微微轉頭,看向孫渡。

    溫泉裏麵的燈並不亮,隻有溫泉水上麵有粼粼的暖色波光,倒顯得孫渡深棕色的眼睛明亮了起來,和他背後一片星空裏的星星一樣透亮。

    謝儻的思緒飄忽了一下,他沒有立刻迴答孫渡的問題。

    他自己其實也是在迴想著過去。過去的很多東西,他都已經記不清了。謝儻對他的童年,他的母親,都隻剩下了一個極其寡淡的印象,說是一個符號也不為過。

    他們是一團黑白的扭曲的人或者物,用攪成一團混沌的臉對謝儻說著什麽。在謝儻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快速離去,如同被人拉扯的絲線,一點一點,在謝儻麵前被剝落。

    “可能是想逃吧。”謝儻少有地不確定地說道,他常年表情稀疏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疑惑的味道,似乎是疑惑自己為什麽說出這種答案。

    逃?

    逃,這個字,從來不曾出現過在他謝儻的人生字典裏麵。

    孫渡的眼眸閃了閃,他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他隻是用力握了握謝儻的手,蹭過去半抱著他,輕依在謝儻的肩頭。

    一身白皮,細皮嫩肉的孫渡貼在有些古銅色的謝儻身上,這顏色對比還是明顯的。

    “這很正常,”孫渡說,“我第一次自己爬山的時候,也是想逃。”

    “因為很多事情發生了,我沒辦法去阻止。我在裏麵,甚至沒辦法去把握自己的命運,也沒有權利去拒絕別人把握我的命運。”孫渡語焉不詳地說,說完他又自嘲一句,“不過說是自作自受也差不多。”

    他看著謝儻,“我第一次爬上山的時候,是想跳下去的。”

    謝儻沒有打斷他,和以往一樣靜靜地聽著孫渡說,他依舊是平靜冷淡的表情,沒有愕然,也沒有擔憂。

    “可是當我站在山頂的時候,到處都是廣闊的黑漆漆的一片,沒有光亮,沒有蟲鳴,山頂空氣也很稀薄,嗆得人難受。我環顧四周,我忽然就想通了。”孫渡淡淡地笑著說。

    他帶著些緬懷地意味說,“無論如何,我不要死在夏蟬未鳴的時候。我對自己說。”

    他抬頭看著謝儻,“然後我在山上坐了很久,吹了一晚上對風,我就下山了。”

    21歲的孫渡在山頂徘徊,四周都是一片悄無聲息的黑暗,隻有頭頂的星星閃閃發光。可是他被壓著,低著頭太久了,很早就忘記抬頭去看什麽東西了。

    好在他選擇了走下山路。

    謝儻靜靜地看著他,張了張嘴說,“我已經忘記我8歲為什麽要去爬山了,”

    他說,“我隻記得,我上山,從一個坡上摔下來,石頭砸下來。我很痛,但是還是想去山頂。”

    “我走了很久,然後到了山頂,”謝儻平淡地說,他眼裏看不出喜怒哀樂,“山上很安靜,沒有喧鬧。”

    他想了想,又描述道,“那是一個廣闊的世界,有很多星星,它們在發光。”

    8歲的謝儻置身於廣闊浩渺,感受到是前所未有到沉靜。

    那一刻,他融進了山裏。他是草,是木,是石頭,是山風,是峰岩,是隻有一天壽命的小蟲。

    8歲的謝儻呆呆地坐在山頂上,直到昏睡過去,被布特家族的人找到,再被送往私人醫院。

    很奇妙的是,時隔多年,謝儻已經忘記了很多不重要的事情,可是他依然記得8歲的自己,坐在山頂時,感受到的那一刻的寧靜與平和。

    孫渡不說話了,他縮迴去靜靠在謝儻身上半抱著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動作。

    溫泉池裏麵潺潺的水流從他們兩人身體上撫摸而過,他們的影子被明暗不定的燈光拉得很長,仿佛融為一體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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