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天一亮,敬懷王府就忙碌起來。中秋宮宴準備了這麽久,今日終於才到良辰佳節。蘇其墨自從昌綺迴來後心情一直就不好,再加上又到了年年最不願意過的一個節日,一大早出現在王府眾人麵前的時候臉色就陰沉不定,池梭跟在他身邊還沒想好怎麽安撫,王府又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這一大清早,白瞿城內家家戶戶都已經有了節日氣氛,平民百姓家雖然普通,自家備一點月餅準備一下家裏人的團圓飯也就過去,但心意卻總是滿滿當當,更不用說那些顯赫的達官貴人,向來都會將琴鈴閣作為過節的最佳地點。按照往年的慣例,中秋這樣的節日,琴鈴閣正是最忙的時候,而作為閣主的莫輕琴更是每年都忙的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要硬擠出來,卻沒料到今日這樣的時刻,居然悄無聲息地一個人來拜訪敬懷王府。

    門房來報的時候,蘇其墨正在打點進宮的行裝。他今日行程繁多,先要進宮給青琅帝請安,再去宮城巡防營檢查一遍內宮巡防事宜,估計等忙完了,也就到了晚上的中秋宮宴了。莫輕琴突然來訪,就算是他也難免有些意外,看了眼天色尚早,便揮手讓池梭去請了。

    莫輕琴跟著池梭進了正廳,看到蘇其墨負手站在廳間,正抬頭看著牆上掛著的一柄長劍。他背對著外麵,看不到他的神色,順他仰頭的角度去看,能看到劍鞘古樸精致,劍柄上雕飾排布如星宿列行,雖未出鞘,仍能覺出其精銳無雙。她常年浸淫江湖,也知道能讓蘇其墨這樣掛在正廳裏的劍,一定是非凡之物,想著不要貿貿然打擾了主人賞劍的雅興,便也沒開口,隻默默地站定在正廳門口。

    但是不用她開口,蘇其墨早已聽到了腳步聲,她方在門前站定,他便已經轉過身來,率先開口,“莫閣主,有些日子沒見了。”

    莫輕琴斂襟行了一禮,還是慣常的笑容,“王爺貴人事多,哪是我們這種閑人草莽能比的。”

    “按往年來看,琴鈴閣這時候可不是悠閑的時候。”他眉梢一挑,“不知莫閣主百忙之中特意來王府一趟,是有何貴幹?”

    莫輕琴斂了嘴角笑意,眼神四下裏一掃,卻沒說話。

    蘇其墨心領神會,隻道,“隔牆無耳,但說無妨。”

    主人既然發了話,莫輕琴也不再猶豫了,從袖中摸出一封信箋來,上前幾步,遞到他麵前,“這是我家少主,讓我傳給王爺的秘信。”

    蘇其墨微一眯眼,看著她手裏那封信,卻沒有伸手去接,隻問,“你家少主?”

    莫輕琴點頭,淡淡道,“夜夙之主,徐穆。”

    蘇其墨眼裏冷光一現。他仍然沒有去接那封信,反而退了一步,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麵前的女子,將她再度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終,勾唇冷笑,“夜夙真是藏龍臥虎,莫閣主隱於鬧市這麽多年,居然無任何人察覺,真是失敬了。”

    他語氣裏有一種強硬的嘲諷和冷淡,莫輕琴聽在耳裏,心中奇怪,抬頭來看他,道,“王爺似乎對夜夙有所芥蒂?”

    蘇其墨目光灼灼,帶著某種隱秘的殺意,聽到她這麽問,短促地笑了一聲,“不怕告訴你,本王現在很想要你們那個少主的項上人頭。”

    琴鈴閣主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後一退,然而她這一退,蘇其墨卻忽然又近前一步,抬手將她手裏的信箋接過來,“不過本王也很好奇,這種時候你那個少主還敢來招惹我,又是為了什麽事。”

    莫輕琴任由他把信箋拿過去,卻罕見地沒有接話,默默退開兩步,沉默。

    知道自己一句話已經勾起了她的警惕與戒備,暗自心驚於夜夙的勢力之廣,居然連白瞿城中最為繁華奢侈的酒樓都是其下屬範圍,蘇其墨心中微微一沉,手裏卻不停,將那封千裏傳書拆開來看。

    信上字跡蒼勁凜冽,光從字跡便能想見其人鋒銳,內容卻不多,隻寥寥一句話,“言靈尋事,已到白瞿,早做準備,留心提防。”

    蘇其墨眼神一閃,將信默不作聲地在手心裏揉皺了,沉吟了半晌,最終卻問了一句,“徐穆讓你來傳信的?”

    “是。”莫輕琴頷首,“少主還說,言靈人在中秋之前趕到,想必是趕在中秋宮宴上覲見,王爺要有所應對,不過也請王爺放心,夜夙對此也已經有了對策,必要時會替王爺周旋,以期打亂言靈人的計劃。”

    蘇其墨沒拒絕也沒反駁,看著麵前琴鈴閣主一派平靜又公事公辦的神色,問,“為什麽幫我?”

    “王爺何必明知故問?”莫輕琴無聲一笑,“夜夙既有意與您結交,又怎麽會在這種對王爺不利的事上放任不顧?”

    “是嗎?”蘇其墨卻揚眉冷冷一笑,“我看未必——你在白瞿隱藏了這麽多年,今日卻突然來自報身份,不得不讓本王懷疑你們的用心。”

    “這也是少主吩咐的。”她微一俯首,神色間已不是平日裏那個觥籌交錯間迎來送往的酒樓閣主,“為了讓王爺相信夜夙的誠意,小女的身份和琴鈴閣的作用,再隱瞞也沒有意義。”

    “嗬、”然而此話一出,蘇其墨反倒徹底冷笑出聲,言語間也不再掩飾,“先把魅影推出來,再把你推出來,自己卻心安理得地躲在後麵不肯露麵,這就是你們一心追隨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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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此話極其鋒利,饒是莫輕琴八麵玲瓏也覺得很是刺耳,眉頭已經皺起來,但到底是麵對著皇戚,對方又是主子一心要拉攏的對象,終究沒有多爭辯什麽,隻躬身一禮,道,“信已送到,小女就不耽擱王爺時間了,告辭。”

    蘇其墨也不阻攔,看著她徑自轉身離去,眼神莫測,握緊了手裏那一張薄薄的信紙。良久,喊,“池梭!”

    “王爺?”池梭一直侯在外麵,也看著莫輕琴離開,聽到他喊這一聲,還以為是要走了,迴身一看,就見自家王爺臉色較之前更加陰沉,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根繃緊的弦,他驚了一下,問,“王爺您怎麽了?”

    蘇其墨沒迴答他的話,直接問,“承明那邊有消息嗎?”

    “暫時還沒有。”不知道他為何又突然問起了這件事,池梭撓撓頭,老老實實答,“今早我去的傳書,暫時還沒有迴信,想必那邊也很棘手,他也還在想辦法。”

    蘇其墨再度沉默了一刻,沉聲吩咐,“讓他們迴來。”

    “啊?”池梭吃了一驚,“不找了?”

    “等過了今日中秋,”蘇其墨眼裏仿似有燃燒的火焰,一邊看了眼外麵天色,大步流星往外走,一邊斬釘截鐵道,“本王親自去朱越城。”

    他走的很快,幾步就把副官甩在了身後,池梭在他身後瞠目結舌,不明白為何與莫輕琴一番談話又觸怒到了他,竟然連一刻等待的耐性都沒有了,要親自去夜夙總部所在找人?

    那個夜夙少主到底是個何方神聖,居然能把他惹到動了真怒?

    這邊蘇其墨離開王府進宮,那邊莫輕琴從王府出來後也沒閑著,帶著手下,直接到了城郊一處亂葬崗。

    這個亂葬崗並不是普通的亂葬崗,地處宮城邊緣地帶,是專門埋葬宮城中屍體的地方。她到這裏來,也是奉了徐穆之命,要來求證一件事。

    他們在這處地界上搜尋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一串墳包,周圍土質泛黑,寸草不生。莫輕琴過去看了一眼,點點頭,“挖的時候小心點,雖是殘毒,碰到也足夠要你們的命了。”

    幾個屬下應了一聲,也不怯,抄了家夥便動手。他們動作很快,不幾下便挖到了底,幾個墳包串在一起,其中一個特別大,橫七豎八葬了一堆殘肢斷臂,細細一看,最起碼有數十具以上的屍體都在這裏,因為時日還不是很久,並沒有完全腐爛,隻是被大火燒過的肢體透著焦黑的色澤,看上去很是可怖。

    莫輕琴臉上卻沒有變化,這一個墳包挖開,就確定了正是今日要找的目標,當即一指旁邊兩個,“挖。”

    挖左邊一個時沒什麽異常,坑底比先前的那個要淺很多,其中屍首卻勉強還算完整,能看出來是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男性。莫輕琴冷眼看著,點點頭,似乎確認一般,“唔……這是紀鬆。”

    然而挖到右邊最後一個墳頭時,一鏟子下去,卻有人“咦”了一聲,“奇怪,這邊土怎麽這麽鬆?”

    正如那人所說,這處墳頭土壤鬆垮,像是不久前剛被人新鏟過,等到幾鏟下去,整個墳包徹底起開,裏麵空空如也,竟是半具屍首也無。

    眾人麵麵相覷,唯有莫輕琴並不意外,看著空空的墳墓,吐出了胸中一口濁氣,“……果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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