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緩緩下移,最後凝定在直指著自己咽喉的刀尖上,“王爺何出此問?”

    “你以為我真的沒看出來嗎?”蘇其墨冷冷一笑,“太子東宮的弓弩衛,一向是聶陽宮中最精良的親兵宮衛,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除了你,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

    說到這裏,他語氣一頓,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光森寒,射向麵前的人,“她不是真的要殺你,你卻是真心在保她——你們兩個今日這一場,唱的是哪一出?”

    慕容軒眼神裏也有某種莫測的暗光,深不見底,他迎上蘇其墨質問的目光,絲毫不讓。半晌,他豎起兩根手指,指尖緩緩往麵前刀背上一搭,蘇其墨霍然感覺到一股勁力從刀背上傳來,直震得握刀的手虎口酥麻,但他是何等心性,又怎會輕易認輸,隨即手腕微微一震,以同樣的勁力,反推迴去。

    二人就這樣沉默著僵持,僵持了許久,久到蘇其墨感覺他指間傳過來的內力越來越強,與此同時自己右肩的傷口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他握刀的手依然穩定,盯著慕容軒的眼神,也越發冷厲——從邊境初遇開始,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眼神。第一次,是自己中毒昏迷之際;第二次,是他與梟影交手結束後望過來的那一眼;第三次,就是現在。

    也正因為這樣的眼神,他一直都不敢放下對這個人的警惕和芥蒂。

    右肩的痛楚越來越強,然而蘇其墨握刀的手依然穩定。就在他以為還要繼續僵持下去的時候,慕容軒卻忽然率先撤手。

    他撤手在這瞬間,蘇其墨沒有絲毫準備,一直緊繃的右手內力洶湧,一時有些控製不住,手腕一顫,刀尖往前一遞。慕容軒反應也是極快,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在撤手的同時就已經飛快地側轉了一下身子,刀鋒淩厲,堪堪從他頸邊劃過,刹那間一絲血痕。

    蘇其墨眉梢一挑,手腕飛速一轉,撤手,收刀。

    慕容軒抬手摸了摸自己頸間,看著指尖沾染的一點血跡,眼神莫測,“王爺再強撐下去,右肩傷口血脈崩裂,不怕以後連刀都握不起來嗎?”

    蘇其墨哼了一聲,“好眼力。”

    “剛剛王爺問我的話,我也同樣可以還給王爺。”慕容軒語氣閑散,“你與她也不過見過寥寥幾次,如何就敢在禦前公然相護,不惜以身做引,助她逃脫?”

    “本王又為什麽要告訴你?”蘇其墨冷笑,斜睨他一眼,“慕容軒,既身在聶陽帝都,你說話行事,最好還是要有點分寸。”

    他神色不動,坦然自若,“不敢勞敬懷王費心。”

    ——“咳咳,我說,你們倆吵完了嗎?”

    這個聲音猝不及防插進來,慕容軒眉梢一挑,蘇其墨卻莫名覺得耳熟,迴頭一看。

    和慕容軒如出一轍的裝扮,以及一模一樣的臉。饒是見多識廣的蘇其墨,這時也下意識愣了一下。

    “敬懷王殿下。”而門外那人卻毫不怯場,施施然向他行了一禮,笑道,“久仰了。在下慕容朗。”

    ——慕容朗……那是……?

    蘇其墨轉迴目光,再度看了慕容軒一眼。後者卻不再看他,也不再與他多話,直接走出門去,斜眼瞟了慕容朗一眼,“走。”

    他這一眼看過來,慕容朗忽然抖一抖,卻什麽也不敢說,跟著他往外走。身後,蘇其墨盯著這兄弟二人並肩離去的背影,神色複雜。

    一直拐過了二樓長廊,二人一前一後,直接往三樓天字間而去。慕容朗看著走在自己麵前不發一言的人,不由撓撓鼻尖,試圖先打開話茬,“你這是真的準備嚇死我啊?要不是那丫頭迴來說你有分寸不會下手,我真的就以為你要衝動了——誒,你這脖子是怎麽迴事?不會吧,那丫頭真能傷著你啊……”

    他最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裏。因為一直走在他身前一步之遙的人猛然轉身一個掣肘,就抵著他的咽喉,將他一把抵上了三樓牆壁。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牽扯別人進來?”一出聽雪廳,到了三樓,他雖還戴著慕容軒的麵具,聲線和眼神卻已經悄然變化,此刻看著慕容氏真正家主的眼神,已經完全是獨屬於徐穆的眼神。

    “咳咳咳咳……你先鬆……”慕容軒推了幾下他的手臂,發現完全推不動,知道這個家夥此刻是動了真怒,索性也不推了,攤著雙手無奈道,“你別動氣,我可以解釋……”

    徐穆不動。

    “誰讓你騙我要代替我去參加宴會的,而且你早就知道聶陽皇帝今日要來了吧?”慕容軒沒好氣,“我哪知道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當時反應過來情急之下除了讓她去還能想到什麽辦法?萬一你真的一時怒起,將聶陽皇帝殺了,還頂著我的名號,我上哪兒訴苦去……誒喂喂喂你鬆手……咳咳咳……”

    這人手臂下力氣又重一分,直接卡得他說不出話來。慕容軒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苦皺著眉頭,舉著雙手討饒。徐穆見狀,放鬆了幾分。

    “……我不就讓她去阻止你一下,你至於這麽生氣?”總算喘過了一口氣,慕容軒翻了個白眼,道,“你不是最看重她,還不相信她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徐穆雙眼一眯,“你不會不知道今天這種狀況下,如果稍有差錯,她很有可能無法全身而退——明明一早就有這種判斷,你還讓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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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說了是逼不得已嘛。”慕容軒又試圖推開他的鉗製,一邊掙紮一邊說,“你是不知道,今天我在天字間的時候,她一開始沒認出來是我,以為是你,進來直接從我手裏搶茶水,又隨手給我倒茶——一看就是跟你慣常的相處模式,一看你平日裏就縱容她……我是真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本事,讓你這麽精心栽培又一路護持,如果她今日不能全身而退,那就是她沒那個能耐,你急什麽?說什麽不能牽扯別人進來,其實壓根就是不想牽扯她進來吧?”

    沒料到他隨意推了幾下,這人卻真的就鬆了手,慕容軒揉著喉嚨看他,嘖嘖稱奇,“看來你這個夜夙的主人,對自己養的這隻小野貓真是愛得深沉啊……”

    徐穆一眼看過來,他攤手往後一退,“得得得,我不說了。”

    他懶得再搭理他,自顧自地往天字間走。慕容軒還是亦步亦趨跟著,卻收斂了玩笑神色,道,“你既然連玉佩都給她看了,何不把真相都告訴她?”

    徐穆霍然停住了腳步,語氣一低,“不過一段塵封舊事,沒有告訴她的必要。”

    “如果真的隻當做塵封舊事,那你這次來白瞿,是為了什麽?”慕容軒卻不依不饒,“你心裏清楚,時機已經到了,如果你真的準備做什麽,不可能瞞住最親近的人,更何況,你需要人幫忙。”

    “不光她,還有蘇其墨。”這一刻的慕容氏家主神色間完全沒有平日裏的吊兒郎當,語氣凝重,“你已經見過了,知道他本心未變,既然如此,又準備避忌到什麽時候?”

    “慕容,你把我想的太貪心了。”沉默良久,徐穆沒再看他,語氣卻清冷,“來白瞿,是為了找出與言靈勾結的朝廷勢力,見蘇其墨,也不過是不得已為之。等這邊事情一了,我該如何還是如何。你以為到了如今,我還會想做迴那個人嗎?”

    “如果不想,你又為何要插手朝廷中事?有沒有人跟言靈勾結,與你這個夜夙之主又有何幹?”

    他問得犀利,徐穆卻沒動怒,抬眼去望著樓下大堂,迴想起半刻前二樓宴廳裏的場景,許久許久,慢慢笑了一聲,“是啊……與我又有何幹?”

    慕容軒沒有再多說什麽,站在原地歎了口氣,“隨你吧……那丫頭在房裏等著你,你去吧,我先走了,有什麽事再聯絡。”

    慕容軒走了,徐穆獨自站在天字間門口,沉默著,佇立了很久。貴客走了,琴鈴閣解除了封禁,漸漸開始迴複平日的人氣。樓下開始喧嘩,隱隱能聽到莫輕琴攬客的盈盈笑語。正午已過,氣氛卻慢慢熱鬧起來。

    他靠在天字間門口側長廊欄杆上,側頭去看樓下人聲鼎沸,塵世喧囂。

    他好像從來沒有認真看過這樣的喧囂。曾經,他過的是錦衣玉食陽春白雪的生活,未曾有任何機會能接觸到這樣的平靜瑣碎生活;而現在,他遊走在鋒利刀刃之上,滿心滿眼都隻看得見冷厲血色,也再不曾停住步伐來細細品味過這樣的時刻。

    時間在這樣的遠望中緩緩流淌,不知過了多久,天字間的房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蘇青站在門內,一絲訝然一絲疑問,看著身影孑孑,立在門前欄杆處的人。

    徐穆深吸了一口氣,收迴了望著樓下的目光,迴頭去看她。

    他仍是慕容軒的那副扮相,但他迴過頭來那一刻,蘇青一見到他的眼神,就在瞬間確定了是他,揚眉問,“都到了門口還不進,你是來站崗嗎?”

    一抹微弱笑意在他眼裏閃過,徐穆牢牢盯住麵前幾步遠的女子,語氣輕緩,“陪我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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