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宋青芷是真的準備啟程迴藥王穀,蘇幕這一天的晚宴擺的很下心思。沒有去向來中意的琴鈴閣,卻把宴席擺在了自家王府。

    他也知道宋青芷最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這些日子跑琴鈴閣跑得很勤。她雖然人還住在他齊安王府,一顆心卻早就撲到了那個江湖客身上,而他自己這些日子又忙於準備中秋宮宴,兩相耽誤下來,跟宋青芷連單獨見麵的時間都少得可憐。

    但這次齊安王殿下的確是動了真心。

    所以眼看宋家大小姐辭行在即,他不得不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希望能有所進展。

    蘇幕一向細心,跟宋青芷相交這麽久,早就將她的一應喜好摸得七七八八,這頓踐行宴準備下來,一眼望去幾乎全是宋青芷喜歡的菜色,連酒都專程去琴鈴閣取了上成的陳釀玲瓏醉,隻為搏佳人一笑。

    不過佳人此刻好像心情欠佳。

    他知道她今日早早出門,一直到快過午時才迴府。出去的時候心情還很好,迴來的時候卻神色懨懨。

    看來跟那個新朋友的相處,並不是很融洽?

    蘇幕端著一杯酒,看著麵前一手托腮,一手握著酒杯出神的女子,眼裏利光微閃。

    那個人的身份,以他堂堂聶陽齊安王的能力,居然也沒摸出什麽底細來。不過白瞿身為聶陽帝都,原本就臥虎藏龍,出現這麽一兩個閑散的江湖遊俠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青芷對他的態度。

    他跟宋青芷相交已經數年,雖然每每都是他出去遊曆時兩個人才見得一麵,但以他對她的了解,知道她身為藥王穀二小姐雖然表麵上看似單純嬌憨,其實性格聰敏警醒,並不是看上去那樣簡單。但是這個人甫一出現,居然就讓她表現出了如此強烈的興趣,蘇幕看在眼裏,也覺得很奇怪。

    “青芷。”他不說話,她便一直在出神,空酒杯握在手裏翻來覆去,半刻都不動,“你在想什麽?”

    “嗯?”宋青芷被他一聲低喚,迴過神來,但顯然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了?”

    蘇幕看她怔楞神色,挑眉,問,“出什麽事了?”

    “沒事啊。”她笑笑,“這可是在你的地盤,我能出什麽事?”

    蘇幕沒再多問,把她握在手裏的空酒杯拿過來倒酒,又給她布菜,“酒是玲瓏釀,這是你喜歡的鳳尾魚翅和鳳凰卷,嚐嚐看。”

    看他這麽認真地勸她嚐菜喝酒,宋青芷又笑了,“蘇幕,我跟你出來這一趟,都要被你喂胖了。”

    “胖了才好。”蘇幕也笑,道,“喂胖了,你哥哥才知道我沒有虧待你,不然我下次還怎麽好意思再去藥王穀找你喝酒?”

    “過完中秋,你就沒什麽事了吧?”宋青芷理了理紛雜心緒,也收拾出了一點心情來跟他聊天,“反正我在藥王穀待著也是閑著,你隨時來。”

    “今年年內估摸著是不行了。”他無奈笑笑,搖頭,“昨日剛接到消息,中容那邊來了使節,父皇派太子殿下和我作陪,估計短時間內是抽不開身了。”

    “中容?”宋青芷秀眉一揚,“怎麽,不打仗啦?”

    “早晚是要和談的。”藥王穀向來家教廣博,宋青芷並非一般不懂世事的貴族大小姐,所以蘇幕也不準備瞞著她,“中容與我聶陽打了幾次,雖說彼此都有勝有負,但要真的說想要互相吞並,隻怕沒個幾十年也不可能。這次戰線拖得太久,中容那邊已經吃緊了,再耗下去,有弊無利。”

    “唔……”宋青芷了然點頭,“這麽說這次是你們聶陽打贏了?既然中容當朝已經派了使節過來,那估計就是不準備打下去了吧。”

    “表麵上看是這樣。”蘇幕點點頭,“不過來訪的這個人身份特殊,並非一般中容官員,到底應該怎麽對待,我們反倒還有些猶豫。”

    “怎麽個特殊法?”

    “來的是中容國第一皇商,在中容國手伸得很長,自己在當朝也是半商半仕,深得中容國君信任,不過無商不奸,這次中容皇帝派了這麽個角色來,估摸著也沒安什麽安分守己的心。”蘇幕語氣裏一絲輕慢,“父皇有意挫挫他的威風,這才安排了太子和我一同接待。”

    “你說的……”宋青芷靜靜聽他說完,忽然笑了,“是慕容軒?”

    這下反倒蘇幕驚了,詫然,“你認識?”

    “不僅他,還有他弟弟慕容朗,我都認識。”宋青芷揚眉點頭,笑言,“慕容朗身體不是很好,兩年前舊疾複發,慕容軒親自送他到藥王穀看診,在穀中住了數月,也算舊相識了——如果來的是他,那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那家夥可不是那麽好打發的。”

    “連你都這麽說,那我真的就得好好準備了。”蘇幕無奈一般歎了口氣,看她終於來了興致的模樣,道,“本來是給你踐行的,卻還在這裏煩你說這些政事,我也實在不像話。”

    “那有什麽。”宋青芷不以為意,擺擺手,又忽然想起什麽,道,“對了,我今日迴來的時候,正巧碰見一隊軍隊迴城,帶隊的是個年輕將領,好像是剛從前線迴來,風塵仆仆的。聽你這麽一說,應該是打了勝仗迴朝的將軍?”

    蘇幕唇角一絲微笑,笑意卻未到眼底,頷首道,“噢?那是敬懷王蘇其墨,這次出征,也是他力壓中容國境,剛剛班師迴朝。”

    “中容剛來人,你們聶陽的武將又迴來了?這下白瞿城可熱鬧了。”宋青芷眼神一亮,歎,“可惜我要走了,不然還可以見識見識。”

    蘇幕一挑眉,“要麽再多留幾日?既然與慕容軒是故交,不妨跟我一同去見見。”

    “來不及啦。”她聳聳肩,搖頭,“再不迴去,我哥哥真的要揍我了。”

    “那明早我去送你。”

    “你呀,就好好接待慕容軒吧。”女子笑得眉眼彎彎,“我沒那麽嬌氣。再說了,又不是不見麵了,等忙完了這陣,你肯定又會出門的,還怕見不著我嗎?”

    “好。”他知道她一向爽利,這時候拒絕了,就是真的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也不再強求了,默默點頭,“不聊這些了,這頓飯你總還是要好好吃的吧?”

    “那當然了!”她喝了杯酒,拾筷吃菜,“齊安王殿下花了心思準備的,我怎麽可以不領情?”

    蘇幕看她把心思放在了當下,漸漸也開懷起來,不由略微鬆了口氣,一邊看她吃,一邊給她布菜。已是傍晚,王府燈火已起,亭台樓閣盈盈一片,長廊軒亭下燈火溫柔,映照著女子如花笑靨,照得蘇幕心底柔情一片。

    “青芷。”他忽然開口,聲音裏一絲持重一絲緊張,“你今年,也過雙十年紀了吧?”

    “過了年,就二十二了。”她答得隨意,“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蘇幕一向瀟灑風流,此時麵對這個非同一般女子的世家靈動女子,一時間居然覺得有些口拙,出口一個字,就不知該怎麽接下去——

    “宋小姐慧質,怎麽會聽不出來我這個弟弟的弦外之音呢?”

    這個聲音從長廊外傳過來,蘇幕眼神一變,急急起身,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俯身一禮,“太子殿下。”

    宋青芷一驚,隨之起身,同樣向正往這邊行來的聶陽太子行禮,“宋青芷見過太子殿下。”

    “宋小姐多禮了。”蘇其宗從外院過來,將宋青芷扶起,又掃了一眼亭中狀況和滿桌豐富菜肴,不由轉過目光去打趣蘇幕,“原來你今日推掉了我的邀約,是為了在這兒宴請佳人。”

    “殿下說笑了。”蘇幕無奈,“宋姑娘即日就要啟程迴國,我作為東道主,怎麽也該給客人踐行的,實在不是有意推辭殿下。”

    “你這麽說,不怕我把緣由怪在宋小姐身上嗎?”蘇其宗眉梢一挑,“阿幕,這可要不得。”

    “……”蘇幕難得無話可駁,半晌,苦笑,“殿下。”

    蘇其宗笑看他一眼,不再揶揄,轉過身去麵對宋青芷,“我這個弟弟一向口舌伶俐,今次麵對姑娘卻難得語塞,我在旁邊真是聽不下去,這才出聲插話,希望不會唐突了小姐。”

    “殿下哪裏的話。”宋青芷搖頭,“是青芷逾矩了,早知今日殿下與齊安王有約,不該耽誤二位正事。”

    “無妨。”蘇其宗擺擺手,從容落座,“原本就隻是為了中秋家宴找阿幕商量一下細節,沒什麽大事,不在乎這一兩天。”

    他一坐定,他二人才跟著坐下,畢竟是當朝太子,氣氛一時間有些疏離,遠不如二人相處時隨意。蘇其宗當然看得出來,又看自己這個表弟難得的沒有膽氣,便率先開口問宋青芷,“容本太子冒昧問一句,藥王穀宋家乃醫道世家,宋小姐既為嫡係,又已過及笄多年,隻怕令兄早就開始給你物色良緣佳偶了吧?”

    “……”此話一出,宋青芷愣住,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蘇幕,沒說話。

    沒料到他這麽單刀直入,蘇幕也有些措手不及,見宋青芷一副始料未及的樣子,出聲道,“殿下……”

    然而蘇其宗卻隻衝他一擺手,示意他不要插嘴,目光卻還對著宋青芷,道,“我這個弟弟呢,一向瀟灑,卻對姑娘情誼深厚,姑娘與他結交已久,當知阿幕行事人品,不知姑娘對阿幕是何感覺?”

    宋青芷顯然沒想到居然有此一問,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一眼蘇幕。她臉上卻沒有尋常女子被當麵問及此種話題時的羞紅,隻有一片驚訝愕然。蘇幕臉上也有幾分尷尬,看蘇其宗抬手要去給宋青芷斟酒,手下去輕輕按住了酒壺,看向太子,“殿下。”

    蘇其宗轉迴目光來看他,眼神深邃,卻不發一言。

    那一刻蘇幕心裏忽如一道閃電掠過,直照得他心底雪亮,瞬間便明白了太子此刻眼神。

    他眉頭微斂,按住太子的手,緩緩道,“殿下今日來,不是為了此事吧?”轉過目光去看宋青芷,“青芷,你先去忙。”

    “阿幕。”看他出言,局勢有所迴轉,蘇其宗也不生氣,微微一笑,搖頭,“這不是你的性子。”

    他眼裏已經隱隱有了怒氣,語氣卻仍保持著恭謹,“不敢勞殿下費心。”

    蘇其宗慢慢收迴要給宋青芷倒酒的手,衝她頷首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請宋小姐原諒本太子唐突無禮,方才的話,就當戲言吧。”

    宋青芷在最初的驚愕過後,此時見他二人言語深深,已經漸漸收拾了心緒,看了一眼蘇幕,笑了笑,語氣平靜,“殿下隻怕是誤會了,且不說小女早已有婚約在身,我與齊安王君子之交,實為知己,怎敢僭越多想?”

    一語出,蘇其宗嘴角笑意立消,而蘇幕望向麵前的女子,眼神雪亮,無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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