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蘇其墨再睜眼,已經是三天後。昏迷的人咳嗽著慢慢醒轉,睜開眼時看到的,是蘇青坐在他榻邊,慢慢撚著紮入他穴道裏的銀針。

    蘇其墨下意識環視了一圈自己所處環境,看到了隨軍帳篷的篷頂,“這是……軍營?”

    “不然呢?”蘇青一邊給他施針,一邊迴答,“最近能讓你養傷的地方,就是你的營地。就算我們再不想進來,也不得不進來了。”

    “……你們?”蘇其墨一皺眉。

    “我,梟影,還有,”她看他一眼,“慕容軒。”

    “那個中容人?”蘇其墨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怎麽敢進聶陽軍營?”

    “要不是人家最後一顆藥幫你壓住了毒性,你早就去見閻王了。”蘇青不以為意,施完了針,湊近了來扒他眼皮,“嗯……你運氣不錯,毒素去得幹淨,沒什麽大礙了。”

    她突然湊近,蘇其墨呆了一下,閉嘴不再說話。蘇秦細細檢查了他臉色,滿意點頭道,“算你命大,毒發時正好有替死鬼在旁邊,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蘇其墨有點糊塗,“替死鬼是……”

    “霓裳。”蘇青手裏一刻不停,檢查完了他的臉色,又去調整他穴位裏銀針的深淺,“不記得了?我們把你身上的毒素全都轉到她身上去了。”

    “……”蘇其墨臉色一白,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卻說不出來什麽,隻覺得感覺怪怪的,卻又不知道哪裏不對。

    ……這種方法……

    “怎麽,你不是本來就準備要殺她的嗎?”蘇青看他神色變化,搖頭道,“就算你不殺,她一個叛徒落在我們手裏也是活不了的——替你承擔了毒素死得很快,還算便宜了她。”

    她語氣淡然,好像說的不過家常瑣事,蘇其墨看她平靜的神色,眉間疙瘩又起來了,“這是你們慣用的手法?”

    蘇青手裏動作一頓。半晌,收手看他,問,“很殘忍,對吧?”

    他同樣看著她,不說話。

    “但是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蘇青一聳肩,語氣裏一絲悵然,“王爺是戰場殺伐之人,也見慣了生死,不會理解不了吧?再說我們做殺手的,早已是滿手鮮血,不在乎再多這一條罪孽。你也不用自責,方法是我們選的,也是我們動的手,這筆賬呢,算不到你頭上。”

    蘇其墨閉起了眼睛,不說話了。

    看他沉默,蘇青也不放在心上,坐在他榻邊伸了個懶腰,“你總算醒了,可累死我了。”又頓了頓,想了一下,囑咐,“既然醒了,說明毒素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不過也正因為毒素剛清,這幾日你就不要擅動真氣了,也不適合舟車勞頓,我建議你將養個七八天,再拔營迴朝。”

    這邊囑咐完了他,又想起來什麽,偏頭去對著帳外一揚聲,“別都在門口堵著,你們王爺醒了,要進就進——”

    話音未落,門簾刷刷幾聲,三個隨軍近侍的副官已經前後腳迫不及待地邁了進來,看他在床上睜眼,激動地恨不得立時撲過來,“王爺!”

    “誒——”還沒撲到床前,就被榻前女子伸手一攔,“動靜別這麽大,沒看紮著針嗎?”

    幾個副官這幾日看這女子衣不解帶在王爺榻前守著,心裏存了感激,此刻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當即便在幾步外停住了步子,其中一人諾諾道,“王爺您總算醒了!您要有個三長兩短,迴去聖上不得剁了我們腦袋啊……”

    蘇其墨霍然睜眼,幾乎就要“噌”的一聲坐起來,被蘇青一把按住,“亂動什麽?!紮著針呢!”

    他沒奈何,隻能一臉兇狠地去瞪幾個副官,“你們把我受傷的事傳書迴去了?!是不是蠢?!”又去瞪最中間一個最年輕也是最得他信任的副官,“池梭,你也傻了?”

    池梭一臉無辜,“王爺,您當時都……我們實在沒辦法,才傳書迴去的……”

    “瘋了?”蘇其墨幾乎要跳腳,一指蘇青,“沒看到有大夫在這嗎?亂寫什麽?還嫌這裏不夠亂?”

    “我可不是大夫。”蘇青在旁邊微笑,“況且幫你祛毒的方法我不能告訴他們,你又幾天沒醒,他們以為我救不了你,想迴去搬救兵,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什麽……”蘇其墨仰天長歎,“這下好了——這次迴去,父皇至少又得大半年不讓我出白瞿了,你們簡直是要害死我……”

    幾個副官麵麵相覷,倒是蘇青被逗樂了,一邊去幫他取針,一邊說,“你急什麽,再寫封信迴去說你沒事了,再活蹦亂跳地迴去,不就成了——別亂動也別動氣,否則再來一次,我真救不了你了。”

    蘇其墨另一隻沒紮針的手扶上額頭,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兩口氣,好容易冷靜下來,又問,“驛站裏的百姓如何了?”

    “這位姑娘當晚就把解藥配方寫出來了,我們趕在百姓們毒發之前搜集到了藥材,如今那些人都沒事了。隻是王爺受傷,他們……”

    “他們如何?”蘇其墨閉著眼,眉目一動。

    “都在營地外堵著呢。”副官沒說話,蘇青接了口,“說王爺置生死於度外,舍命懲奸,一定要在營地外守著你醒,還要跟你叩拜謝恩,不肯走。”

    蘇其墨剛剛放下的手又扶上了額頭。半晌,沉聲道,“把人都疏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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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池梭遲疑道,“王爺……他們……”

    “就說你們王爺重傷初愈要安心靜養,不適合多見生人。”蘇其墨還沒開口,蘇青就把話接了過去,“好好請人家走,別動士兵戾氣,人家自然就走了。”

    三個副官互相對視了一眼,見自家王爺沒有出聲反駁,應了,退去。這邊蘇其墨睜眼來看她,“多謝。”

    “按理說這時候見一見那些百姓,能給你帶來很多好處。”蘇青語氣淡然,“舍命相救,又賢德接見,你這一次原本能掙到很大的名聲。你這麽一推拒,百姓們的好感隻怕就要清減一大半了。”

    他卻隻默默一笑。

    蘇青沒再多說什麽,將他手臂的針都取了,俯身檢查他掌心那一道刀痕,“這個傷口,是當時給你逼毒時候割的放血口,長好之前都要格外注意,如果傷口邊緣再出現青黑色,一定記得再放一次血。”

    “聽姑娘的意思,是要提前離開了?”他偏過目光來看她,問。

    “嗯。”她側手取過一卷紗布來給他包紮掌心刀傷,隨意答,“我們要做的事已了,沒理由再在這兒耽擱下去了。”

    “不如等我傷好,請姑娘和梟影去白瞿城做客,權當謝你們救命之恩吧。”蘇其墨看著麵前女子熟練動作,眼神一動。

    “王爺。”蘇青笑了一下,“救你的可不僅僅隻是我跟梟影。何況不是同路人,當散就該散。”

    蘇其墨微一蹙眉,不甘示弱,“既然如此,那你們何必要插手救我呢?”

    她還是笑,“就當我們一時心軟吧。”

    她不接招,不反駁,讓他毫無辦法——幾次見麵,這個女子行事作風慧黠淩厲,細膩穩重,又絲毫不拖泥帶水,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意結交,無奈人家並不領情。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蘇其墨穩了穩心神,這才想起來什麽,問,“他們兩個呢?”

    “喝酒。”蘇青答得很快,沒好氣,“要不是怕你死在帳篷裏,我這個時候應該也在跟他們喝酒。”

    “……”蘇其墨窒了一下,接著就挑眉笑出來,“這有什麽,想喝酒,本王陪姑娘喝。”

    “你?”蘇青斜著眼瞟他,輕蔑笑,“梟影說了,王爺估計喝不過我。”

    “他信口開河。”蘇其墨翻了個白眼,“不信,現在我就派人去拿酒?”

    “你剛從鬼門關迴來,我可不想再把你送迴去。”蘇青哼笑一聲,包紮完他的傷口,拍拍他的肩頭,“王爺還是好生靜養,我功成身退。”

    起身欲走,走了一步忽然又想起來什麽,一指旁邊桌案上擺著的一個大木盒,“哦對了,這東西王爺應該是要帶迴去複命的吧——姓祁的人頭。”

    蘇其墨眼神一蕩,原本舒展的眉目一斂,唇角笑意盡收。她看在眼裏,想起祁若康死前有意刺激他的那些話,歎了口氣,道,“他是有意激你,王爺完全不用往心裏去。”

    蘇其墨眼簾微垂,良久,澀澀一笑,“能刺激到我,說明他說的不是不對。”

    “想來王爺跟兄長關係很好。”蘇青看著他,也收斂了玩笑神色,“豫琛王出事的時候我還小,但是事情波及之深遠,我也還有印象——但不管怎樣,王爺身為武將,當知道戰場生死皆在瞬間,若此事永遠成為王爺心結,就成了您的軟肋。”

    “而下一次,王爺又自問會有這一次這麽好的運氣嗎?”她語氣冷清,說的話卻字句清晰,“王爺高智,當知道軟肋這種東西,不該存在。”

    她的話語冷定,聽起來卻有些刺耳無情。蘇其墨從沉思中迴過神來,蹙眉道,“那姑娘,沒有軟肋嗎?”

    “我?”她迴頭一笑,“夜夙的人,都沒有。”

    蘇其墨愣住,還在思考怎麽反駁,蘇青卻忽然一抬頭,幾步往帳篷口一走,隔著厚厚簾布側耳去聽,一聽之下,沒忍住又笑了,“到底還是又打起來了。”

    “王爺。”她掀開簾布往外看了一眼,迴頭來衝他一笑,“去看好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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