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是在那個笑聲響起的同時,立在院中的炎熾右手一揚,一柄薄刃小刀從袖間激射而出,直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然而刀在瞬間射進了那叢樹蔭,卻沒有任何紮進血肉的聲響,炎熾盯著刀去向的眼光還沒來得及收迴,隻聽樹蔭的陰影裏那人又笑了一聲,這次卻是嘲諷十足,“你在明我在暗,怎麽還敢跟我玩暗器?”

    “閣下好不坦蕩。”炎熾知道自己射出去的暗器被對方輕易接下,腳下退了一步,口中卻揚聲,“在暗處偷聽這一夜的壁角,可有趣?不如出來一敘,何必躲躲藏藏?”

    “看戲嘛,不躲起來,怎麽看出趣味呢?”那人還是一聲朗笑,說話間忽見一襲修長白影從那樹蔭暗處飄出,速度極快,姿態卻極逍遙,“你說是不是,祁將軍?”前一句話時還未出現,後一句話音落時卻已飄飄蕩蕩落到了院中,清冷月光下,一襲白袍染盡了月色,衣角微揚,更顯風華。

    “……”沒想到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底細,一直沒說話的祁若康微一抬眼,看著施施然出現的院中來客,問,“閣下是……?”

    “昨日才派人搶了我的車隊,今日就不認識了?”白衣人同樣抬眼來看他,眉梢一挑,俯身去將倒在地上的少年人扶起,“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那十三車的金銀玉器珍饈食糧,也不能打開將軍的眼嗎?”

    話說到這,炎熾身形一僵,祁若康眼風一掃,問,“怎麽迴事?”

    他駐紮到這裏以後,這些強搶擄掠的事,一向全權交給這個得力屬下。昨日他戰果頗豐,將所得財物都一一上報來,隻說是路遇途經青羅城邊境官道的一處商隊,並無其他。他一向做事伶俐,此番祁若康也就沒細問。

    但是此刻看著這個敢這麽闖進來的人,祁若康心裏忽然有一絲不太好的預感,再度認真上下打量了一下麵前幾步以外的人,雖然他一身輕裝緩帶,端的是一副貴公子的紈絝架勢,渾身上下卻自有一番氣度,讓他不敢隨意待之,隻問,“不知閣下的車隊從何而來,又隸屬於哪一方?”

    “唔……看來將軍這段日子做的卻是個甩手掌櫃。”那人眼風裏斜斜瞟了一眼一直站在祁若康身側沉默的炎熾,哼了一聲,“貴屬隻告訴您這批財物貴重幾何,卻沒告訴您那十三輛車和那些金銀玉器之上,刻的是什麽紋樣圖騰嗎?”語氣一頓,看著祁若康的眼神越來越深邃,話卻越說越輕鬆,“既然將軍當時沒看到,此時再看也是來得及的。”

    語畢,袖間一揚。

    有什麽東西被他袖手拋過來,噔噔啷啷一地滾過來,直滾到祁若康腳下——竟是一個錯金銀雕刻的酒盞,盛著一串鑰匙,正停在他腳邊。

    祁若康和炎熾同時低眼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兩人同時悚然一驚——

    炎熾霍然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那個人,不說話。

    ——他昨日搶的時候的確隻看他油水充足才下的手,並未多做調查,可他記得清楚,那個時候車隊裏,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可現在他以一人之力,居然去闖了他派重兵把守的倉庫,連鑰匙都搶了來,這人到底什麽來頭?

    而祁若康看的卻是那個酒杯。

    錯金銀雕刻,手法繁複精美。酒杯躺倒在地,露出一個嵌於杯底,色澤玉白的淺淺圖騰。圖騰紋樣精致,一片輕盈的白羽。

    他“噌”的一聲站起,反手對著身側的屬下就是一掌,“炎熾你好大的膽子!”

    “將軍?!”炎熾猝不及防,被他一掌逼出三步,抬頭來想問,但見他神色驚動,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霎時間冷靜下來,也不遲疑,單膝便在他麵前一跪,“屬下不知車隊身份,更不曾識得這樣的圖騰,還請將軍明示!”

    那邊祁若康不再理他浪費時間,一迴身已經衝著那邊來客躬身一禮,先前猶疑輕慢的神色完全消失不見,甚至也不再管他手裏扶著的俘虜,“不知慕容公子親率車隊,從中容遠赴而來,我這個屬下孤陋寡聞,冒犯了公子足下,還請公子見諒。”

    ——“中容國?慕容氏?”那邊情勢急轉,這邊角落裏,原本看著他甫一出手就救下孩子心頭輕鬆的兩人依然在看戲,此時聽得祁若康一句賠罪,高寒卻驀然皺起了眉,喃喃,“難道是他?”

    “誰?”蘇青迴頭,“你認識?”

    “久仰大名。”高寒卻沒有看她,眼光牢牢釘在那個院中坦然而立的身影上,“中容國最富庶的一國皇商,慕容氏家主,慕容軒。”

    “中容人?”蘇青一皺眉,迴眼去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此處是去言靈必經之路,看祁若康對他這態度,難道中容與言靈真的聯合起來了?”

    “炎熾算是倒黴了——他以前沒出過中容那邊的任務,所以不知道慕容家在中容的地位,更不認識慕容家獨有圖騰。”高寒挑眉一笑,笑完神色卻又幾分深思,“以往隻知道這慕容軒經商之道十分了得,卻不知功夫居然這麽好。”

    蘇青聽在耳裏,隻覺得有幾分奇怪,卻又礙於此時時機不好多問,隻能偏迴頭去繼續看院中局勢。

    此時那慕容軒一手扶著少年人的肩膀,看了一眼單膝跪地的炎熾,眼裏一絲利光一閃而過,卻笑吟吟地麵對祁若康,“將軍既然認出來了,在下便不多廢話了——那十三車的東西,原本也就是要運去言靈的,我中容與言靈已聯盟,陛下特意派我親自送了一應物事去言靈以表誠意,卻不料昨日我先一步進城,迴頭就聽到屬下說車隊被搶,這才一路尋過來——將軍倒是好手段,手下人做事行動迅速,倒顯得我慕容家車隊護衛不堪一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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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熾。”祁若康何曾不明白他的意思——眼下兩國正處於利益關鍵時期,這慕容軒作為中容皇商,是絕對得罪不得的,當下便開口喚屬下,“還不過來請罪!”

    “請罪就不必了。貴屬已是軍籍,在下區區平民,不敢受此大禮。”慕容軒伸手把一直扶在手邊的孩子往跟前一推,道,“不過我昨日第一次進這青羅城,這個小朋友做了我一天的向導,還請我在他家綢緞莊白吃白喝了一天,也算是與我有一麵之交,今日卻讓我撞見他無緣無故在這受此皮肉之苦,還險些丟了小命,卻是過意不去——貴屬若實在要賠罪,不若向他賠吧。”

    那孩子一驚又一抖,下意識迴頭望向他,他卻像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低頭衝他一笑,湊到他耳邊,“不用怕,我保證你今日安然出這個大門,自然會有人在門口接你迴家。”說完這句話,借著隱身在孩子腦後的姿勢,目光若有似無地向這邊牆角一瞥——

    蘇青雙眼一眯,哼笑,“到底還是丟迴給我們了。”

    “你去門口接應吧。”高寒同樣也心領神會,無奈道,“看這樣子,他是有十足把握把這孩子送出去了。”

    這邊祁若康和炎熾心裏卻不輕鬆,簡直又氣又無奈——這人實在潑皮得很,作為皇商口口聲聲說著自己一介平民不受大禮,卻要他言靈軍將向一個本是俘虜又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賠罪!

    “慕容公子。”祁若康忍了一忍,幽幽道,“這個小子,是聶陽人。”

    “哦?”慕容軒一挑眉,悠悠迴,“將軍的這個心腹屬下,不是聶陽人嗎?”

    祁若康眉頭緊蹙,再無話可駁,正要嗬斥炎熾上前來,卻不料對麵的人又幽幽一歎氣,似乎反倒是他被逼的無奈至極,“罷了罷了,與其這樣僵持,不如痛快一點——那十三車財寶就給將軍充軍,我也不會向中容當朝上報此事,不如祁將軍賣我一個人情,放我這小朋友一條生路,不要再想著打那綢緞莊的主意了,如何?”

    “將軍!”祁若康這邊尚在思索,一直沉默的炎熾卻陡然直起了身子,低聲開口,“那月楓綢緞莊是難得的財地,不可輕易放棄……”

    “唰”的一聲,炎熾那句話還沒說完,慕容軒手一揚,看都不看,一柄銀光就直向他而去——勁風突至,速度快得炎熾躲閃不得,隻堪堪側身避過了要害,便陡然就是一聲痛唿:

    距離隔得如此之近,那人動手又在瞬間,居然也用了十足的真力,刀直刺入炎熾肩頭而去勢不減,隻見一串血珠迸出,竟是先前炎熾用來襲擊他的那把薄刃小刀,去勢淩厲,直穿炎熾肩井穴而過,在瞬間將他肩頭射了個洞穿!

    炎熾捂著右肩痛苦倒地,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慕容軒眼皮都不抬一下,看著倒地之人壓抑痛唿,話卻還是對祁若康說的,“這樣膽大縱容——想來將軍奉的是用人不疑之道,不如由在下幫將軍查一下,看看您這位得力下屬在如您麾下之前,幹的是什麽營生?”

    “公子……”祁若康略一皺眉。

    “我慕容家的規矩是,用人之前,勢必要摸清他祖宗十八代的底細。”慕容軒不理他有些不悅的神色,低眼看著地上的人,挑釁般唇角一揚,“這樣,才能確定不會招來多餘的麻煩,你說是不是?”

    他那樣的眼光如電,逼得炎熾咬緊牙關,不再多說一個字。這邊祁若康知道糾纏不得,半晌,隻得鬆口,“既然如此,就按公子說的做吧。”

    慕容軒滿意了,抬手將那孩子一推,“走。”

    “這人倒狂妄得有趣。”蘇青見他一把把人推向了門口,展眉一笑,隻匆匆說了一句,“我去看看那小鬼頭。”便揚長而去。

    高寒簡短應了一聲,對麵院中,慕容軒感覺到他們這邊的動靜,若有若無地挑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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