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沒有立刻應答,而是略微沉吟了片刻道:“金大使,在下身為一介外臣實在不宜議論他國國政!”


    這意思也是很明了我是大宋的臣子,高麗的國事和政事實在不宜過問。


    而且兩人的身份還是如此的敏感,他身為高麗的使臣而楊秉為大宋的重臣,這個時候討論他國的政事,若是有人將此事捅到了朝堂上。


    那就是結交他國了,這份罪名說大了就是通敵賣國那可是不赦之罪。


    不過他倒不是因此而保持緘默,他在這裏與對方議論國事,這裏的人說出去彈劾他也掀不起漣漪。


    他雖然說不上通曉各國形勢,但是絕對粗淺的了解國內形勢如何,畢竟知己知彼方才能夠百戰百勝。


    無論是西夏,還是遼國以及相鄰的高麗,至於扶桑因為閉關鎖國卻是沒有辦法滲透細作。


    高麗可以說是完全暴露在大宋眼前了,它從大宋招攬人才,而細作潛入進去也實在容易甚至不會進行過多審核。


    金魏英也是經於世故的老人了,意味深長的笑著說:“倒是我冒昧了,不過在下還有一處不解,還請相公解疑!”


    “聽聞相公當初曾經為秘閣修撰,後為天章閣侍講參與了參與撰寫書籍,又為上國君主講課,我想讓相公講一講秦惠文王傳秦武王,武王駕崩後傳位於秦昭襄王一事!”


    秦惠文王是誰,秦武王是誰而所謂的親昭襄王又是誰?


    相較於這些高麗士子雲裏霧裏,在楊秉看來這就是圖窮匕見了,如今高麗王已經年邁而高麗的儲君好勇武如今並無子嗣。


    這分明就是在說高麗國內的形勢,而秦武王舉鼎而,秦昭襄王在他人扶持之下繼承王位,可是如今高麗王仍舊在位。


    儲君也是身體康健,絕對不會麵臨如今之局麵,若是想要促成這種局麵,那就隻有高麗儲君和秦武王一樣駕崩了,那麽高麗所謂的昭襄王方才能夠即位。


    可是這話沒有言明,即使這個時候他有意去挑明,對方也不會承認。


    而楊秉的目光也看向了金魏英身邊的那個高麗士子,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猜的出這個高麗使者口中的“昭襄王”是誰,那他便是高麗皇子了!


    而其他人沒有置身其中,自然也不會向那個上麵聯想,還當時單純的講史而已!


    不過這口氣也未免太大了,高麗不是秦國他們也不是鄰近諸國,他知道以如今的高麗自然不會滋生如此心態。


    不過卻是骨子藏著這般的念頭罷了!而金魏英沒有言明如今高麗國內形勢,也是篤定了對方對高麗知之甚詳。


    倒不是高麗招賢納士的方法錯了,而是它無論是麵對宋國還是遼國都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權力。


    國土的主動權是依靠於強大的國力,而恰恰如今的高麗並不具備。


    與之被他國的暗探悄無聲息的潛入,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招攬人才。


    如今的高麗王儲好勇武並不喜儒學的那一套,可以說是朝中的主戰派,而這也難免會引起一些文臣的不喜。


    認為他的這種做法若是為高麗的主君,會將整個高麗帶向深淵。


    看來如眼前的金魏英就是這般的人了,可是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直接言明自己的想法。


    如今的高麗上呈國書就是表明甘願附屬大宋,所以明麵上隻要高麗的國力得到增加身在遼國後方的他們對於遼國威脅無疑也是最大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道理固然沒錯,可是也有養虎為患的時候,當初的高句麗被唐所滅,若是高麗也成了下一個高句麗還會有如今的恭敬姿態嗎?


    不過他倒是並沒有立刻迴絕的意思,而是出聲說道:“在我看來昭襄王能夠立下偉業在於遠交近攻的戰略目標,還有消滅了義渠沒有了後顧之憂方才提供了軍事資本。”


    他說的是秦國可是卻也是意有所指,金魏英對於這番話也是連連頷首表示認同。


    若是高麗當真能夠做到遠交近攻的戰略目的,聯合大宋消滅了遼國,那麽遼國那遼闊的疆土,宋國不能完全吞下自然也有鞭長莫及之處,而那時的他們就可以吞其尾翼,收其遺民就像當初留下那麽渤海族遺民和北地漢民一樣。


    隻有疆土變得遼闊了治下百姓變得多了,那麽就可以收取更多的賦稅還有增強軍事實力了!


    而就在這間涼棚之中,那盞有些微苦的茶湯竟然眾人聽得入迷時也已經飲盡。


    明明所說的就是曆史史料,繪聲繪色的說的眾人入神,可是聰明人卻是聽出了這其中的不對勁。


    可是此時隻需要裝傻充愣假裝不知道即可,說出來才是最大的傻瓜。


    等到外麵的太陽都已經逐漸西沉,楊秉看了看天色道:“如今天色漸晚了,你們此行這一遭啊,可真是誤了田裏的農活咯!”


    說著竟然舉著鋤頭離開了而一旁的孫集也隨著身後亦步亦趨,隻留下了章曇一行人和高麗使臣在這涼棚之中。


    聽得入迷了沒有發現這外麵的天色已經昏沉,這個時候若是不離開等到天色徹底暗下來,迴城的路上可就不安全了。


    他們可以忍受穿上這平民的服飾,但是在這裏住下來可就是無法容忍的事情了。


    一眾人向著身影作揖,最後還是章曇率先開口道:“金大使,如今天色已經漸晚我們是時候啟程迴到城中了!”


    眾人也是連連頷首,金魏英有些意猶未盡之色總覺得對方並沒有徹底的吐露心扉,可是不得不承認給他指出了一個大致方向。


    至少這一點對於他而言就已經足夠了,至少此番前來大宋這就是最大的收獲。


    而一旁的王質也是若有所思,出聲問詢道:“金大夫,我高麗若是能夠如此方能夠再進一步!”


    他說的進一步自然是成為如宋遼兩國一般,高麗之於遼國如同西夏之於大宋,不過西夏的位置卻十分尷尬,夾在了宋遼兩國中間。


    小國的上限就在於國土麵積和人口,如遼國和大宋都是疆域遼闊,所以他們的潛力同樣也是巨大的。


    他們所謂的以蛇吞象的目的若是施行的不好就是自取滅亡。


    金魏英微微蹙眉道:“中原有句話叫做偏聽則暗,兼聽而明不過關於民生的策論方才是真正的精彩!”


    王質也是眉目舒展道:“您是說剛剛的那名為青苗法的改革措施,若是真的能夠實現定然可以實現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兩人上了馬車也是對談了起來,這馬車裏隻有他們二人。


    這隨行的高麗士子都是各家的子弟,他們的談話若是傳了出去定然會被有心人猜想。


    畢竟高麗的皇子與朝中大夫私論國策,那豈不是內外勾結意圖染指皇位。


    為了避免這等流言蜚語方才再交談,聽到此處王質也是十分認同。


    出口說道:“我聽聞宋人舊法有常平製度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


    “與之相比卻是有些呆板,如今此法卻是可以將國內儲糧當作折算本錢,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貸給百姓,那麽國內的百姓還有百工之人都能夠避免被大族的剝削……”


    說到此處方才發覺自己口中的大族正是眼前的金大夫,金魏英就是出自國內的大族。


    金魏英笑著說道:“殿下不必在意,若是能夠讓我高麗實力強盛起來,變成宋遼這樣的大國臣並不在意!”


    王質激動的拱手說道:“金大夫,高義!”


    說到此處他又不禁說道:“此等富民強國之策,這位如何能夠如此不設防的直接說出,莫非他真是道德君子?”


    他也不禁生出這樣的疑惑來,如這般良策又如何輕易的獻給他國。


    金魏英沉吟思索了片刻,說道:“大宋朝堂之上黨派林立,雖然這位楊相公在朝中深的官家信任,可卻處處掣肘,且此法施行下去也勢必會與一些國內貴族有衝突!”


    “想來有太多的顧慮方才無法施展,心裏的壯誌未酬也隻能通過寄托於古人的身上了!”


    而王質也是認同了金魏英的這種猜想,在他原本波瀾不驚的內心之中也是激起了驚濤駭浪,他已經不滿足做一個閑散的的王爺了。


    原本的他所想的是等到兄長即位後,做一個著書研讀聖人典籍的王爺遠離政治中心。


    畢竟雖然是親兄弟可是涉及到了皇權,即使是再親近的關係都會手段殘忍。


    可是如今的他卻是生出了野心,甚至在想隻有登上了那個位置才能改變高麗的未來,自己會是秦昭襄王,而自己的兄長不能帶領高麗走向繁榮。


    可以說這顆種子是楊秉親自種進他的心裏的,將來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成參天大樹。


    他並不是一個聖人可以做到普度眾生,他已經看到了這個民族背後的狼子野心,謙卑的背後乃是自大。


    他可以預料的到的是一旦這個友國逐漸強盛了,自然也會慢慢滋生出野心,到時候那些邊疆百姓就將再次陷入戰火之中。


    青苗法就是一劑毒藥,這一劑良方他相信在高麗也沒有合適生長的土壤,那些當地的大族會更加無恥。


    如果說大宋的官吏和士紳會礙於朝廷有所收斂,可高麗這個大族和王室共同治理的模式下,會讓那些當地大族更加肆無忌憚。


    到那時百姓與大族的矛盾當激化到了一定矛盾後,大族和王室也無法維持所謂的和平,國內的形勢徹底的紊亂。


    到那時候的大宋插手其中,方才能夠做到真正將其成為附屬國,成了國土的一部分。


    可謂是潤物細無聲,那時候高麗的百姓不會將大宋視作外敵反倒是視作王師。


    高麗使臣遞交稱臣國表,就在這一年他在高麗投向了一枚暗子,如今隻需要靜靜等候發芽即可了。


    有時候國與國的紛爭並不一定需要動用兵力,通過外力的手段激化國內的矛盾同樣可以做到。


    這並非是沒有先例,早就在先秦時期,運籌帷帳中,決勝千裏外也並不是就指有謀略的將士,在那個混亂的時代有名士能夠做到兵不血刃的贏得戰爭或者吞下一個國家。


    齊恆公時期管仲將一種綈的麵料炒至了天價,然後又不允許本國人栽種,隻能向鄰國進口。


    而如此成本低盈利高的事情讓商人眼紅,商人逐利所以在鼓動之下,百姓放棄了種植糧食而去生產綈。


    最後等到魯國的農業荒廢後,綈的價格一下子降低又將本國的糧食漲價,魯國自然隻能任人宰割。


    這麵料綈並非必需品,而糧食卻是不可或缺的東西所以魯國才會變得如此的被動。


    在孫集的陪同下,楊秉拿著鋤頭又迴到了農地,如今也到了紛紛迴家的時候。


    因為對於這個楊大身份的猜測,所以這農人還是頗有顧忌不敢去詢問。


    反倒是張七平日裏兩人談話最多,所以才壯著膽子上前問道:“楊大,你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多人都求著你咧,我看著你一定是縣城裏的胥吏是也不是?”


    他篤信平日裏和善的楊大也不會因為他的話而怪罪,即使是那縣衙的官吏也不會記恨他。


    楊秉對此絲毫不驚訝,今天這番定然隻要是一個人都能看得出不對勁,而他也從來不會輕視任何人把其他人當作傻子。


    他也不否認,笑吟吟道:“張大哥,我說我的官可比你想的大的多,你信也不信?”


    張七聽聞也是嘿嘿笑道:“你楊大定然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可若是大的沒邊我張七可不信,我可是見過我們泌陽縣的知縣的!”


    一旁的孫集也是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來,畢竟今天那泌陽縣知縣還有一眾左官可都在場,和這張七離得可不遠。


    對比他說的話實在是引人發笑,這倒也不是張七撒謊,而是當初他在縣城的時候也是遠遠的瞧了一眼。


    若是說麵相定然已經模湖不清了,能夠記得的也就那一身青色官袍還有些印象了,誰讓今天這泌陽縣知縣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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