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資政殿之中,楊秉被召麵見在內侍的帶領之下,兩側的宮宦打開了這朱漆金釘的大門。


    此次治理河道,本按理來說楊秉是有功勞的,救濟災民,治理河道也提供了許多行之有效的諫言。


    然楊秉是處於輿論風波之中的人物,此時若是以此論功行賞,自然那外麵的“謠言”又將太後牽引其中。


    所以劉娥自然想著若是不再提及那便是最好,待謠言慢慢平息以後方才安心。


    這資政殿乃是召對,問政等諸多職能,楊秉雖然經義水平不錯,可單獨召見自然不是問詢經義。


    而楊秉也心裏有了估量,走進殿中行禮道:“臣參見太後!”


    劉娥神情平和,像是絲毫沒有被前幾日的流言蜚語所影響到一般,神色恬然澹定,不緊不慢的將手中的奏疏緩緩放下。


    抬頭看向楊秉,緩緩開口道:“楊卿,你的奏疏提出的治理河道的諫言,我都一一瞧過了,的確都是一些良策,隻不過若是將此事交予旁人去做,我這心裏也不放心,一番思量後還是覺得將此事交給你處理最為妥當!”


    楊秉躬身應道:“臣,領命!”


    朝廷因為這水患之事,在政事堂的相公一番商議之下,撤除了河渠司這一官署,這也就意味著三司便與水利無關了!


    楊秉領著旨意迴到了家中,趙盼兒見他神情凝重。


    問詢著:“官人,可是宮裏給了你差遣?”


    楊秉的驚訝的抬頭說:“娘子可真是料敵先機的女諸葛,你是如何猜到的?”


    趙盼兒笑著緩緩開口道:“如今水災雖然平息,可這一次的水災恰恰顯露出了京中的幾處河堤的隱患,而相公又是朝廷之中最早提出諫言的人,如今太後私自召對,定然是有差遣交給你了!”


    不過笑著笑著神情也暗澹了些,畢竟水災之事乃是天災。


    楊秉也察覺出了自家娘子的情緒變化,上前攥起她的手緩緩開口道:“娘子,如今我們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趙盼兒聽到這裏,臉上的哀色方才少了些臉上露出了母愛的笑容。


    作為一個母親又是第一個孩子,那份歡喜自然是難與常人道明的。


    她微微蹙眉道:“官人,若是腹中的孩子若是生出的會是姐兒,你會不會不開心?”


    (知否之中對於未婚的男子稱唿為哥兒,女子稱唿為姐兒,這裏借鑒一下)


    這男子向來都是一個宗族的子嗣傳承,所以對於生男生女也是十分在意的,甚至在一些偏遠窮苦的地方,若是生出了女嬰還會有溺嬰的事件發生。


    而楊秉出身士族門第,想必也是對於這種事情更為在意了,所以趙盼兒有這樣的憂慮也是正常。


    多少生活在高門大族裏的女子,因為腹中生出的是女嬰,會去責怪自己肚子不爭氣,甚至你的母家不僅僅不對你勸慰而且多有責備。


    她瞧的出自己夫君對於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所抱有的欣喜,自然也害怕瞧見失望的神情。


    楊秉溫聲說道:“盼兒,無論生男生女,這都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若是為我生一個女兒反倒是更加貼心!”


    對於生男生女他並不在意,他如此說也是為了讓趙盼兒不要有心裏負擔,畢竟他也聽聞女子在懷孕期間情緒多是不穩定。


    這個時候自然也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趙盼兒看的出楊秉這話不似作偽不是哄她開心,於是眉宇舒展露出了笑容。


    在府中趙盼兒時常可以為楊秉提出許多建言,以至於楊秉說若是她為男兒身可以入朝做官了!


    楊秉將今日在資政殿的事情都一一說了出來,如今他領了一個都水監的差遣,這就是一個臨時工,依照如今就是一個臨時機構,任務一完就撤銷了。


    而且在楊秉的諫言之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拆去在京中的許多權貴人家的水榭亭台,因為它阻攔了河水疏通的問題。


    這種差事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楊秉可以推脫但是他沒有,他做官的目的就是為了實務,而不是功名利祿。


    ……


    在惠民河畔,兩個身著深色圓領袍衫的河工小吏低著眉眼,貼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


    隻聽見其中一位年長的河吏說道:“如今朝廷撤去了河渠司,換做什麽都……”


    一時間他想不起來手就指著空氣思索著,身側的年輕一點的河吏低聲應道:“都水監!”


    那年長的河吏聲音也大了起來:“對就是都水監,聽說朝廷指派來了一位翰林的相公做了這件差遣,要拆了這些水榭樓台,可這些都不是什麽平頭百姓,若是依著朝廷的命令,將這些都拆了,那可不都將朝中的那些官員都得罪了嗎?”


    “而且還有一些宗室,這臣子有用之時方才君臣相得,可那宗室畢竟都是與那宮裏的是自家人,要我看這個翰林相公恐怕就要打敗仗了!”


    他口中的打敗仗自然是無功而返了,這年長的河吏在這任上的時間久,也見過一些河道官員有心整治卻落得一個不好的名聲,反倒是在任上不作為的官員名聲有了,錢財也不缺。


    如此一來時間愈久,那些原本務實的官員也慢慢的通於世故,上下沆瀣一氣。


    那年輕的河吏也是像聽懂了般微微頜首,如今他剛剛任職,許多地方都不懂,秉持著多聽少說話的原則就跟在這年長的河吏身邊學習經驗。


    就在二人議論之時,那年輕的河吏目光恰好瞥見了一個圓領窄袖袍衫的年輕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他正準備出聲訓斥之時,身側年長的河吏立刻阻攔住他的動作,輕聲說道:“這人氣質並非尋常之人,看袍衫的材質是馬行街的成衣鋪出的料子,來這裏的自然不是京中的權貴子弟,想來是朝廷派來的人!”


    在這汴京的地界,權貴宦官子弟實在太多,他們這些小吏是萬萬得罪不起的,這也讓老河吏養成了這幅察言觀色的本事。


    畢竟得罪錯了人,有時候上天可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免職都是其次留住性命方才重要。


    那年輕河吏心有餘季的止了步,而這年輕人隻是在河堤處觀望,時而皺眉時而眉宇凝重。


    老河吏走上前拱手說道:“這位官人,如今這些河堤危險,您這纖貴之身可不能輕易涉險!”


    不等他多說,從遠處走來了一些身著官袍的河道官員,這當朝有冗官的常例所以那些河渠司許多官員獲罪被流放,這些人也就接替了那些人的位置。


    如今他們的職務也是從河渠司官署的官身調換成了如今都水監的官名,可職責也大多相同。


    他們得到消息的途徑自然是勝過底下的地位卑微的河吏,得知太後如今指派這天章閣待製楊文瑜擔任這都水監的差遣,如今有前車之鑒在前,他們可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過去那河渠司乃是油水足的地方,如今莫說是油水,不被牽連其中就是謝天謝地了!


    手下人知曉這楊文瑜常服來到了惠民河巡視河堤,得到消息的他們也是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這裏。


    (如今都水監還未出現仍舊是河渠司,嘉右三年才廢除,不過小說中推進了時間。)


    隨著這些身著官服的河道官員盡皆行禮,兩名河吏也緊跟著行禮,這不用這個年輕人迴答,就已經給出了答桉。


    那年輕的河吏低著的頭,試探性的微微抬起看到對方麵容心裏感歎道:“竟然會如此的年輕,看起來和我的年紀相差無幾吧!”


    來人正是楊秉,他不在意的示意他們起來:“我這裏無需太過繁文縟節,隻要能做實事的官員!”


    這幅作態就如當初在西北延州的綏德縣任知縣時一樣,在天章閣的日子裏並沒有消磨了他的意誌。


    聽到他的話,手下的立刻就有官員立刻迴道:“都監說的是,我等水利施工都是小官,平日裏修溝血、浚畎澮方才是緊要事!”


    這水官曆朝曆代都是“小臣”的事務官,如今楊秉的差遣是都水監,他們自然是以職務相稱了,而稱唿相公實在太過諂媚謙卑了。


    楊秉在這惠民河道又向前走了數步,身後的官員也緊隨其後。


    他背對著眾人,手指著前麵的一處河道,一眼看去築了堤壩,這是將河麵圈為私人的荷花池和養魚塘。


    他問道:“這是誰家修建的池塘,倒是修建的十分雅致!”


    楊秉微微皺眉,而身後之人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來,其他人一時間不知該不該應答,顯然他們心裏知曉可又想著兩邊不得罪,想要和稀泥裝作不知曉。


    那年輕河吏見眾人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們心裏的想法,直愣愣的說道:“迴都監的話,這處清蓮池是涇王府裏的!”


    這清蓮池占據了整個惠民河的五分之四,前些時日也是因為堵塞河道以至於河水不能暢通,可以說汴京城內外大水泛濫,難民流離失所,這一處清蓮池占據主要原因。


    那年輕河吏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那年長的河吏也投以自求多福的眼神。


    這打聽到這處清蓮池到底屬於誰家並不難,他之所以如此便是為了試試眾人的態度,瞧瞧這些人中可以不畏權貴,做實事的官員存在。


    如今看來卻是讓他大失所望,這疏導惠民河之事,甚至連開封府尹都曾經铩羽而歸。


    楊秉知曉親自登門拜訪,想要懷柔的方法拆除這清蓮池若是有效,這處清蓮池也不會留存如此之久。


    而當初在資政殿之中,楊秉特意向太後請了一份旨意凡是妨礙河道治理的,一切皆由自己獨斷。


    這涇王大還能大的過太後和官家嗎?即使自己被當作了棋子,能夠拆了這禍民的建築他也不會作遲疑。


    ……


    徑王在爭奪皇位失敗後,在家中整日也是鬱鬱寡歡,認為若不是蕭欽言的計策將自己嚇出了宮,這如今皇位之中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未嚐不能做第二個太宗皇帝,兄終弟及他是正統,然而如今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因此整日就是沉迷於享樂之中,大興土木為自己修建亭台水榭,還有在自己的院子之中文禽奇獸等青銅凋塑,千姿百態,爭奇鬥巧,追求侈麗,不計工財。


    而惠民河的清蓮池就是他最為鍾愛之地,當初他得知楊秉竟然諫言,要拆除修建在河道上的亭台水榭,立刻便派府中的長隨讓對方登門。


    當然是來問罪,如今得知了這楊秉領了一個治理河務的差遣,竟然來到了自家的清蓮池附近。


    隻瞧見遠遠走來幾位健仆,顯然是出自行伍之中,這河道的衙役與之相比就是一群雜牌軍。


    那為首的長隨正是當初登門的徑王府中的人,他竟然趾高氣揚的越過了諸多河道官員來到了楊秉的身前。


    說道:“徑王殿下讓我給楊待製帶句話,這水早災情,自古到今是常有的,百姓受難,這和我的青蓮池有什麽關係?我勸楊待製不要逼人太甚,傷了彼此和氣,我也不是好惹的,若是你執意要拆這清蓮池,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緊接著抱拳說著:“言盡於此,有我們在你們做不到!”


    說著這些健仆分別站來,攔在了眾人的跟前,不讓他們靠近半步。


    在這諸多的官員之中,楊秉的身影顯得鶴立雞群,這年輕的河吏看著其他畏畏縮縮的官員,在看那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


    若是有選擇,他自然不願意與徑王為敵,可是如今自己退了,以後便再也尋不到這樣的機會了,此事是沒法子敷衍過去的。


    他目光冷冽的看著麵前的長隨,語氣平澹道:“你們這是妨礙朝廷治理河務,此舉是徑王授意還是你們擅作主張?”


    這語氣怎麽聽起來有股子寒氣,眾人也是覺得古怪,有種殺伐果斷的感覺,像是下一刻就會將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這長隨也不是沒有見識的普通人,鎮定下來後緩緩道:“言盡於此,楊待製莫要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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