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政於君,這樣的聲勢一般都是無比巨大的,齊牧正是想要打著大義的旗子逼迫太後撤簾。


    一旦天下的讀書人和朝中大半的大臣都站在一邊,那麽蕭欽言一黨就是奸臣當道,當今太後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後。


    輿論這一套乃是文人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手段,齊牧深知如今的清流大不如以前,所以才要借朝中同樣弱小的吳黨的勢力。


    ……


    柯政一身縞素,他再次迴到了東京卻已經是與官家天人兩隔。


    年逾花甲的他被貶雷州,可謂是仕途辛酸坎坷,可對於官家並沒有心中生出怨恨。


    趙恆在自知大限將至的時候,下詔招柯政迴京,本想著臨終交付一些事情,奈何已經是斯人已逝,幽思長存。


    再次迴到了京中宅邸,再無往日的門庭若市,家中也隻有一位老妻和長伴左右的養子柯隨。


    妻子在一旁攙扶著他,安慰道:“你如今病體沉屙,太後娘娘和官家特意囑托過你不必前去!”


    柯政被貶雷州之時便已經是花甲之年,上任以後並未顧及身子,而是事事皆是盡心竭力,以至於身子勞心勞力染上了病疾。


    他性子剛直,清正無論擔任何職都不會有任何懈怠,抱著“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迴家賣紅薯”的決心和行動。


    對於賦稅和徭役嚴格按照朝廷的規定辦,禁止巧立名目搞攤派,大大地減輕了老百姓的負擔。


    他在雷州之時聽說了楊秉為了不讓小吏下鄉橫行霸道,魚肉百姓。


    在縣衙門前張貼布告,上邊寫清應征對象的姓名、住址和納稅(征役)的具體內容,百姓見了主動來繳稅或服役。


    所以他在雷州也效彷之,既便民又堵塞了漏洞,兩人一直都有書信往來,楊秉能夠如此熟稔的接觸了政務,其中與柯政的幫助脫離不了。


    柯政一聲長籲:“先帝薨逝,最後一麵我已然是沒有見到,已經是遺憾至斯了,如今臨行的最後一程我如何能不至!”


    “快快吩咐隨兒為我備馬,莫要誤了時辰!”


    門外的柯隨一臉憂切的說道:“如今爹爹的身子需要在家中養傷,而且這個時辰已經誤了送靈的時辰了!”


    柯政遠在雷州,當接到了官家召迴的詔書,在宣旨的宮人口中得知了官家身子的近況,所以方才一路之上都未曾好好停歇趕至東京,在得知先帝薨逝的消息便又病倒在臥榻之上。


    所以說如今柯隨身為柯政的嫡子,作為兒子的一片純孝之心如何能夠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拖著病體前去。


    所以有意讓母親沒去喊醒他,為的就是誤了時辰。


    柯政沉著臉向外走去說道:“今日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的,即使是爬也要爬到先帝靈柩麵前!”


    伸手推開嫡子柯隨的伸著的手臂,柯隨在一旁繼續規勸道:“爹爹,先帝在天有靈若是知曉,也絕對不會看到你如此的!”


    柯政繼續向外走去:“誰也不許再來勸我!”


    柯隨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爹爹的性子無論何時都未曾變過,如此的執拗誰勸也沒有用。


    宮中一片縞素,僧侶和道眾口誦經文百官皆是統統為大行皇帝送行,在靈堂之內平日裏衣著青綠的此刻都是身著縞素跪在殿外。


    柯政身子踉踉蹌蹌的來到了殿門前,若不是有內侍急忙攙扶,恐怕都站不穩身子。


    他的臉上滿是哀切之思,還未走進大殿之中悲意已然是占據身心,他拱手一步步向殿內走去,像是故人仍留還在當麵。


    他的語氣之中帶著哭腔:“陛下,老臣迴來了!”


    這個素來嚴肅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卻是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悲痛哭出了聲來。


    在殿內有一些人本在低頭裝作愁苦之色,此刻卻不自覺的抬頭看向門外這個花甲老人,蕭欽言身子康健,精神矍鑠,可門外走來的柯政眉宇之間難掩的蒼老憔悴。


    他如今剛剛迴京,未曾與這些故舊所重逢,他的眼睛沒有向兩側所環顧而是自顧自的來到了堂前跪了下來,口中不斷呢喃著:“老臣來遲了,老臣來遲了……”


    聞者悲切,悲痛之色情真意切是當不得一點假的,這位先帝身邊曾經依仗的老臣,兩人之間的感情亦師亦友。


    即使二人生出間隙,可是兩人之間的感情卻從未改變過。


    他連連叩首,其聲悲切聞之而落淚,李若穀看到了柯政的這幅模樣,也是忍不住用袖口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當初柯政任宰輔之時,兩人在旁人眼中就是有間隙,在朝堂之上甚至他還曾當麵斥責過柯政,而柯政也並沒有借用權勢而打壓對方。


    兩人隻是在政見上的不同,可是卻又彼此得到敬重各自的德行。


    他在在皇帝的靈前幾度暈厥又幾度清醒,口裏的念叨著老臣迴來,即使作為老對頭的蕭欽言也不免側目,因為若是論對先帝的感情無有人能夠與麵前老人相比。


    先帝於他不僅有君臣之義,更有少時相識之情,他聽聞先帝駕崩之時如天之傾覆,腹心而痛失。


    他忍著身子的不適繼續作揖說道:“陛下,臣願誓死相隨,你等一等老臣,你且等一等……”


    他的身子再也忍不住悲慟,而側著昏倒了過去。


    而靈堂之內的誦經之聲未絕,身為太後的劉娥雖然對於麵前這位老人曾經也曾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可是她如今實在不忍心去對待一個如此對待先帝親深意切的老臣。


    於是吩咐人立刻將柯政抬下去,命太醫診治療養。


    如此厚待柯政的緣故不僅僅是因為被真情所打動,若是今日在靈堂之上傳出她薄待先帝重臣,恐怕待過上幾日後,便又多了一條指責她的籍口了。


    如柯政這樣的剛正不阿大臣,雖然鋒芒畢露可仍有許多人心懷敬重,因為古人常言官而無德,貴如朝露,若是德不配位就會有災殃。


    特別是她處在如今的位置之上,垂簾聽政可謂是高不勝寒。


    ……


    如今的楊秉已經離開了延州,劉奇率領那百人的隊伍一直將他送出了延州,一路上並沒有遭受到什麽刁難。


    也沒有什麽官宦子弟,橫行街市的衙內攔路,迴京的道路也可謂是一片順暢。


    先帝駕崩的消息已經傳至了延州,他自然有所耳聞,新帝登基方才將自己召迴。


    在馬車內的他也不禁有些感懷,先帝仍舊沒有放下心中芥蒂。


    楊秉的存在就是時時刻刻的在提醒著趙恆,曆數的多條過錯將他所謂的明君聖主的幻想統統打破,往年泰山封禪的舉止像是一個笑話。


    所以在至死的那一刻都未曾將楊秉召迴,明知對方有才能的情況下,依舊選擇了讓太子繼位方才招對方還京。


    可是他依舊還是從馬車上下來,朝著汴京的方向作揖說道:“陛下,您在我的眼中絕非是一個聖主明君,可是卻對我有提攜之恩,你我之間除去君臣之誼之外,還是一位並不靠譜的長輩!”


    “所以如今的我,是在為一位逝去的長輩而哀悼!”


    說著再次作揖,也隻有他會將趙恆比做一個並不靠譜的長輩了。


    道路很長可終究是有盡頭的,再次來到了汴京卻又是別樣的感受。


    葛野麻呂來自日本,不過大眾的印象裏還是喜歡稱之為倭國,自前唐之時便統一國號為日本。


    而倭國自遣唐使之後國內在沒有官方人士在踏入這片土地了,而葛野麻呂並非是遣派來的使者。


    而是借著宋人的商船來到了大宋的境土,如今的倭國乃是藤原氏掌權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之下,不允許國人離開國境。


    而葛野麻呂的身份十分的特殊,他乃是如今日本的第一棋手,乃是天皇的座上賓。


    在國內已經到了無人堪之為敵的地步了,他從學習之時所看的棋譜,都是來自那片曾經叫做大唐的國土上,如今它叫做宋。


    於是他動用關係和錢財方才通過混入了宋人的船隻,一直送往了江南的兩浙一帶。


    宋人的商船多是從這裏啟航的,兩國並沒有互相往來,而是宋船單方麵的航行,如葛野麻呂所看到的許多棋譜都是通過貿易傳遞過去的。


    還有大量的螺鈿、泥金畫、屏風等工藝美術品,從倭國則是主要是砂金、珍珠、水銀、硫黃等天然產品。


    江南兩浙之地文化興盛,自然也是有許多的棋手,在大宋境內上層權貴都喜好圍棋,而向來下麵秉持著“上若好之,下必若焉”的原則,所以圍棋乃是國民的一項休閑活動了。


    老嫗山翁、販夫走卒皆可對弈,許多的國手也隨之出現。


    江南兩浙之地文人墨客眾多,雖然沒有知名的國手,可是善弈者也不知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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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野麻呂精通漢話,所以交流中沒有任何的屏障,在江南之地擊敗了眾多的棋手之後,依舊是無一敗績。


    有人與他說若是真正想要找到大宋國手,則要去往大宋的國都汴京,那裏會有眾多的高手。


    於是葛野麻呂乘著商船從江南又趕往了汴京,他是一個徹底的棋癡。


    所以近些時日裏,汴京城中各處倒是有一件趣事,有一位來自他國的棋手,千裏迢迢趕到了大宋隻是尋到對手對弈。


    葛野麻呂來到了汴京後,卻遠沒有在江南之時那樣順利,那時的他因為搭載商船的緣故,結識了當地的豪商,他想要下棋自然有人為其引見。


    可來到了汴京城中,沒有故識的他隻能與一些販夫走卒對弈,他的棋力與他相差甚遠所以心中苦悶。


    圍棋乃是十分休閑的娛樂活動,此刻的他正在一局對弈之中勝局,有些眉宇失落的坐在棋盤前久久未語。


    許多圍觀的眾人皆是搖了搖頭離開了,紛紛散去覺得沒有勝局的把握,不想上去自取其辱。


    就在此刻的葛野麻呂,終於心中的鬱氣爆發出來說道:“難道大宋真的沒有與我對弈之人嗎?那些國手自恃身份不願意與我對弈,難道是害怕輸給我嗎?”


    他這番話的譏諷意味很足,可是如今的確沒有人站出來予以迴擊,他們也曾喊來了棋藝精湛的好友前來,奈何皆敗在了此人手中。


    就在此刻一個秀雅卓姿的女子來到了棋盤麵前,葛野麻呂抬起頭來說道:“難道大宋的女子也會下棋?”


    女子隻是嘴角上揚,笑著說:“不是我,而是我家官人,我覺得不需要大宋國手,他一個三流棋手也能勝過你!”


    一旁有一位身著葛衫的男子說道:“這位娘子,眼前之人的棋藝的確高絕!”


    楊秉見自家娘子來到了一旁的棋盤麵前,也隻好跟了過來,他知道自己娘子對於這些娛樂活動涉獵甚廣,他所知道的就有投壺,蹴鞠還有圍棋,且都達到了一個不錯的水準。


    趙盼兒見他過來,立刻笑著說:“我看了一下對局,這倭人的棋藝很高我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官人你親自來!”


    風塵仆仆的楊秉顯得有些滄桑感,他說道:“事事皆依你!”


    雖然當初的楊秉在汴京也算是十分聞名,可是如今能夠識得他的卻少之又少,而且如今的他和兩年前氣質儼然不一樣了。


    可是從外貌來看不過是二十出頭,從衣著來看乃是一個書生,這樣的人能夠擁有幾年棋齡,所以許多人並沒有抱有期望。


    而是紛紛笑著說眼前的年輕人是否能夠撐過中盤,像是尋到了一個樂趣。


    葛野麻呂如今已經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雖然出身貴族,可是在那海島之上終究衰老的有些快,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四十歲的模樣,在此人麵前方才能夠用“滄桑”二字。


    他眉宇間都是化不去的失望,顯然對於麵前的年輕人是不抱有希望的。


    他抬頭看著這個年輕人,這個年紀在日本恐怕隻是嶄露頭角而已吧!


    如今卻是與他對弈,他沉聲說道:“年輕的後輩你還是退下去吧,我的對手應該是你們大宋真正的國手!”


    楊秉並沒有因為這番話而動怒,時間的沉澱使得他看起來格外沉穩內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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