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聽到楊秉的迴答吃驚的看著對方,原以為楊秉不過是拒絕官家旨意,不願意接受這罵名而已。


    卻不曾想竟然心中所想乃是上奏,前麵的上奏官員前車之鑒在前,打板子的打板子,下獄的下獄。


    如今再無官員敢於上奏,如今不過區區從六品秘閣修撰竟然想要上書諫言,聽起來不過是飛蛾撲火。


    楊秉心中也曾膽怯過,猶豫過想過保留有用之身留待以後,可是他曾質問自己此刻若是退了,未來可會再退?


    那些道士來到本就大旱的川陝四路,水災的河北之地大興土木修建道觀,又將付出多少人力物力,還要忍受著這些道人的層層剝削。


    楊秉明白這個道理,這朝中的諸位相公又如何能夠不明白,可是他們隻會念著那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因其人而廢其事為了黨爭,可以看著百萬百姓流離失所,食無所依甚至還要為朝廷修建觀宇。


    張賢是在地方親任為官的,見識過百姓生活的困苦,這汴京的繁華更像是大宋一塊遮羞布,好似整個大宋都是這般繁華盛景。


    所以對於楊秉的舉止是十分敬重的,忍不住再規勸道:“文瑜,留待有用之身將來為這天下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你的未來是光明坦途,切莫因為此事而放棄了青雲之路!”


    楊秉作揖道:“多謝張兄的勸告,隻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看著離去的背影,雖然覺得不過是蜉蝣撼樹,可是卻也是從心底欽佩他的品行。


    裏麵太常禮院的同僚聽到了動靜,也紛紛走了出來,全當以為是楊秉與張賢起了爭執所以出來勸阻。


    有官員問道:“兩位可是起了爭執,切莫動了火氣!”


    其他同僚也紛紛勸阻,張賢搖了搖頭道:“楊修撰動了以命叩闕之心,我聽聞丈夫為誌,窮且益堅吾不如也遠矣!”


    其他同僚皆是心神震動,值此時機人人皆是如驚弓之鳥唯恐牽涉其中,竟然還敢主動置身其中。


    這便不是沽名賣直的舉動了,而是真正的直臣。


    此刻的他們有些話語卻是如鯁在喉,無法以言語去表達。


    眾人皆是看著楊秉離去的背影,目色含悲皆振了振衣袖作揖拜別那個身影,因為他們明白此去或許便沒有了迴路。


    文德殿內,趙恆麵色沉悶目露兇狠之色,身邊的內侍和宮娥皆是噤若寒蟬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響。


    跪在他麵前的乃是,宮中內侍省押班雷敬此刻的他跪在地上麵露恭色。


    “這些悖逆之臣,我修建殿宇乃是為了各地百姓消災彌難,得到庇佑可這些人卻處處阻礙於朕,難道這是要逼迫朕下罪己詔不成?”


    一生氣頭疼的老毛病就犯了,直接揮手將禦桉上的瓷器砸在了地麵,成了滿地的碎片。


    雷敬即使距離碎落的瓷片很近,可是身子不敢有任何躲閃。


    趙恆身邊的內侍一個眼神,門口的兩名小宦就立刻躬著身子去撿拾地上的碎片。


    雷敬也下意識的吞咽了口水,這可是官家平日裏最為珍視的瓷器啊!


    可見這一次是真正的動怒了,平時那些文官鬧出以身叩闕的事情來,也隻是笑著讓宮內的宦官好言規勸。


    可是自從柯政離去後,蕭欽言繼任宰相後官家似乎無法容忍這些文臣這些舉動了!


    雷敬迴話:“迴官家的話,這些臣子不過是沽名賣直之輩,全然不顧君臣之誼,如此無君無父之輩應當嚴懲!”


    若是以往柯政任宰相之時,這個時候恐怕就是攜百官叩闕了,趙恆也隻能無奈退步。


    可是這個時候不過並非中樞的官員宮門犯闕,這如何能夠容忍?


    且若是承認了這些人上奏的所謂是上天示警豈不是在說自己乃是昏庸之君,這如何能夠容忍?


    楊秉迴到了府中,麵色凝重進了書齋之中並且吩咐了吳六今日何人前來都是閉門謝客。


    而正端著茶湯走出來的青荷也是麵露憂色,說道:“郎君今日竟然不允任何人進入書房,我端著茶湯剛剛靠近別讓我離開!”


    綠珠聽到青荷的話,也是一臉無措雖然平日裏她的性情活潑開朗,可是真正主心骨還是青荷。


    如今就連青荷都不知如何好,她更加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楊秉走進書齋,將手中的聖旨擺放在桉上,坐在椅子上心情方為平複了許多。


    既然要讓自己書寫賀表,那他便好好的去寫這封“賀表”。


    手中所握的筆恍若有千斤之重,他這“賀表”奉上去了,自己如今安穩的日子也就徹底到頭了,甚至還有生命之危!


    他也曾在心底叩問過自己,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害了性命是否值得?可是他讀書為官所為的是什麽?


    為的不是這趙宋的天下,而是這天下萬萬百姓的天下,如今百姓困苦罹難,無人站出來為他們主持公義,此刻不恰恰是最應站出來的時候嗎?


    若是此刻退了,那麽有朝一日他也會如那朝中諸公一樣,成了一位深諳權謀之人而忘了初心為何?


    既然打算了上奏呈表,他就已經抱定了君仁臣直以身殉道之心。


    作為進士科第一名狀元出身,如今年歲未達二十歲就已入館閣,且有太子的師生情誼在,若是謹言慎行在官場上升遷,想必要不了二十年就能進入中樞。


    那個時候他也不到四十歲,如此年輕的宰執在開國以來也是未曾有之。


    他稍微自私一些,學會韜光養晦低調做人的原則,那定然是前途光明一片。


    可是在旁人眼中他性情最為沉穩冷靜,這等“愚蠢”的事情絕對不會為之,即使在朝上諫言的王素同樣也認為楊秉不會做這種事情。


    這或許是他情感最為充沛,下筆最為艱難的一篇行文了。


    從衙門迴來後,一向飲食規律的他竟然並未就餐。


    坐在書桉前,外麵的天色由明轉暗,又由暗複明直至天亮,整整枯坐一夜眼前的一篇“賀表”方才擱筆。


    此刻的他全然沒有半點睡意,大腦格外的清醒。


    他洗漱一番後,麵色肅然的穿上官服認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表體態。


    他收起了奏章,然後從書桉之上拿起了一封書信交給了青荷溫聲笑道:“這封信若是今日我未曾迴府,就將它交給半遮麵的趙娘子!”


    青荷心思敏感細膩,聽出了楊秉言語之中的不對勁。


    她語氣有些哽咽道:“郎君,你是不是要去做什麽事情?”


    楊秉溫柔的說道:“青荷,我知你素來知事理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帶著綠珠迴到錢塘老家,或者也可以尋個好人家將自己嫁出去!”


    “此事應該是連累不到你們,可此事卻又不得不為之!”


    青荷目光含淚道:“郎君!”


    他隻能看著那個背影直至離開,直到綠珠來到了青荷的身邊問道:“青荷姐你這是怎麽了?還哭了!”


    青荷擦拭著臉上的淚痕道:“無事,隻是有些想家了!”


    ……


    楊秉將奏章交到了政事堂,楊秉為當今官家此事作書他們都知曉,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一絲同情。


    此書上交,這秘閣楊修撰為迎合上意自呈賀表的名聲就擺脫不了了,這民間士子還有百姓可根本不知道你是否是被迫的?


    有官員見到奏章也是笑著說:“我們何不瞧瞧這譽滿天下的楊修撰,會寫出怎樣的錦繡文章?”


    “這封賀表乃是官家親下諭旨,還是等內官送往宮中吧!”


    這並不是普通奏章,他們在此時作抄錄留存,送往宮中後自會做留存。


    下了朝會後的趙恆,麵色也舒緩了許多沒有了那些違逆自己的聲音後,心情暢快的來到了延和殿歇息。


    身邊的內侍瞧見了趙恆的麵色和煦,笑著說道:“官家,太常寺禮院院事,秘閣修撰楊秉提交了奏章!”


    趙恆頗為滿意的撫須笑道:“還是楊秉頗為體恤朕心,不枉朕對他的看重與提拔!”


    身邊的內侍已經將楊秉的奏章放在諸多奏章之上,趙恆麵帶喜色饒有興致的想要看看楊秉的會寫出何等雄文。


    心中還是抱有期待的,畢竟楊秉之前就已經有數篇可堪稱文章華國。


    可僅僅看了一個開篇兩行,他便有些喘著粗氣麵色陰沉。


    一旁的內侍不明白,即使這狀元郎水平再下降也不會讓官家這幅表情。


    趙恆沒有意想到這楊秉的膽量之大,他厲聲喝道:“好大的膽子,讓楊秉那個無君無父的逆臣過來見我!”


    外麵有小宦小步走了進來,說道:“官家,楊修撰已經跪在了宮道之上了!”


    趙恆麵色陰冷的可怕,眼神微眯身上低氣壓的氣勢壓得整個延和殿的宮娥與宦官紛紛跪在了地上。


    他額頭的青筋都跳了跳,伸手指向外麵道:“難道還想以命叩闕不成?我倒是要看看他是如何清正之臣!”


    在另一邊一份宮中抄錄的底本,送到了作為宰相的蕭欽言的桉前。


    作為管家的忠叔,拿出一份不少的錦囊送到了內官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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