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的話讓趙受益怔怔的立於原地,不過又詫異的目光看向楊秉有些不敢相信。


    一旁的內官仿佛這一切都視若無睹,他之所以如此這般,是因為來到楊秉府邸之前便已經得到了官家的指示。


    楊秉隻要未曾做出傷害太子的行為都不要幹預,當然在這裏發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會一一轉述於官家。


    他可不是不通文墨的宦官,在一旁成為一個睜眼瞎。


    趙受益試著伸手去拿桌上的蜜餞,這是半遮麵送來的,還有一些綠珠所做的茶果。


    這些當然都已經由身邊的內官親自試吃過,無論楊秉此刻多麽受官家信任這套工序卻是少不了的。


    當然還是那一套工序,將茶果還有蜜餞分切成一小片,然後經由內官品嚐,確保無事後太子方能進食。


    這是趙受益一樣不曾想過的事情,在宮中的時候他的一言一行都需要嚴格遵守規矩,所以何事他都養成了一個習慣,隻有得到首肯後才敢去做。


    待他喝了一口茶湯後,緊皺的眉頭方才舒展開來,在這位老師麵前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崇政殿的幾位先生十分嚴苛,給他授課的時候桉幾上還會擺放著戒尺,讓他絲毫不敢鬆懈下來。


    可是在這位老師麵前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與舒適,這教授學問自然是需要因材施教。


    說的好聽些太子性格內斂沉穩,說的直白一些就是性格沉悶不善於表達,有些像是自閉症兒童一樣。


    所以楊秉才會去刻意疏導,若是太子是頑劣不堪的性子,他自然也會擺出一幅嚴師的姿態。


    第一日他並未在太子麵前說起聖人的微明大義,傳授聖賢之道,尊德性明人倫,而是與太子說起了史。


    不過開宗明義,他首先問起趙受益我們為何需要讀史。


    這個問題即使是剛剛蒙學的孩童,都會說曆史即是前車之鑒,如果前人所做而得,我們彷之;若失策,我們避免,這就叫前車之鑒。


    趙受益眼神作沉思,在心中醞釀了許久的話卻又收了迴去覺得並不妥當。


    最後作揖道:“受益不知,還請老師指教!”


    他並不是不知曉而是心中諸多答桉,都覺得大抵都是得不到老師心中的預期,所以才會訥訥不能言。


    他的性子太過優柔寡斷,才會在這問題之上顯得格外猶豫不決。


    楊秉並未流露失望之色,因為他心中明白人的性格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對此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若是此刻柯隨在自己麵前,他的問題剛剛出口便會侃侃而談,等到結束後他多會指出他的不足。


    而若是太子若是迴答,即使答桉不盡人意他都會予以肯定,這無關於二者的地位差距。


    而是柯隨有少年人的傲氣在,所以需得讓他認出自己的不足,而不是一味的抬高,那樣隻會養成他的愈加驕縱。


    而趙受益卻是缺乏肯定,他的諸多表現也是充足不自信的行為。


    楊秉還想繼續引導可無奈依舊沒有任何成效,他隻能心中想著此事還需循序漸進。


    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不見喜怒。


    坐在楊秉對麵的趙受益,像是心中經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博弈,他的目光看向剛剛桉幾上的碗碟。


    那是剛剛收下去的茶湯還有茶果,他內心像是出現了一道縫隙來。


    他猶豫道:“迴老師的話,我曾讀過杜牧作《阿房宮賦》覺得文中一句恰好可以迴答老師的問題!”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楊秉並未言語,不是因為趙受益迴答的不好,而是迴答的過於貼切。


    楊秉迎上對方正欲躲閃的目光說道:“你迴答的很好,讀史就是為了警示後人,當以史為鑒。”


    於是楊秉繼續為其引申,負手說道:“曆史雖然是記錄實情之書,然後我們在其中探求的乃是道理而不是事情,事情隻是一件,而道理卻概括眾事。”


    他的話聽起來粗淺,即使是並不識字的平民百姓也能聽懂他話中的意思。


    隻是一旁的內官有些微微蹙眉,不過官家有言在先他不可幹預其中。


    隻是在心中本能排斥的同時也在思索這番話,又覺得說的十分有道理,隻是若不是將此以粗淺的白話說出來更為妥當些。


    一個進士科第一名的狀元及第,說出的話竟然如此粗淺易懂,若是讓外麵的士子聽見少不了一番言論指摘。


    而反觀趙受益,在得到剛剛肯定後他的目光少了些木訥多了些神采,對於楊秉的話聽到後也是頜首表示聽懂了。


    楊秉繼續說道:“而我們從其中當可學會兩種術,一是是經世之術,即經營,運轉世道之術。這種術重點在於對世道循環的經營。二是馭世之術,即駕馭,控製世道的能力。”


    “有所得有所不得,皆出此二者。將二者相結合,既馭世,又經世此方乃…”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方才說道:“方乃立世之道!”


    這經世與馭世的能力乃是帝王之術,他本就是為其量身打造的學問。


    不過這些話自然不能直言,而在楊秉的心中讀史更為重要的乃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不過這些話不合於這個時代而已,至少此刻的他說起這些話並不妥當。


    趙受益在楊秉的問詢下,如今學了哪些他一一應答了,在楊秉看來可總結為辭章史學,經學書籍。


    對於楊秉的講解,趙受益絲毫不覺得大腦昏沉反而覺得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這裏他不再以前那般不求甚求。


    那些道理粗淺易懂,而一旁的內官則在一旁將兩人的教學過程記錄於紙上。


    就像是上課之時多了一位旁聽席,楊秉並沒有在意,講課之時也是由淺入深緩緩展開。


    而趙受益也是對於麵前的老師愈發敬重,這是不同於崇政殿的那些老師。


    崇政殿中的老師是因為禮法告訴他,他們乃是師生關係,他們是長輩與晚輩的關係。


    所以他會表現出尊重,而對於楊秉他卻是折服於人的從心自發的敬重。


    而一旁的內官也是在一旁徹底折服,太宗時期他便在宮中接受過大儒的講課。


    如今也是每日不曾放下過聖人典籍,可依舊驚歎於麵前這位官家欽點狀元郎的博聞強識。


    經學史學,辭章雜學還有五經俱通,講書之時從不需書籍,而是所有學問都在他的腦海之中。


    待到天色徹底昏沉,趙受益雖然依舊有些不舍還是起身作揖道別。


    楊秉同樣作揖迴應,在課上有的隻有師生那麽下課後有的自然隻有君臣了。


    對此事他分的十分清楚,若是真的看不清身份才是取死之道。


    等到太子離去他臉上安之若素的神情方才變得嚴肅了起來,向身邊的綠珠問道:“半遮麵的趙娘子如今怎麽樣了?身體可有大礙?”


    楊秉本想親自去往半遮麵,可是卻手中宮中內官的通知,隻能在府邸靜候太子的到來。


    在此期間有些放心不下的他,命綠珠去往半遮麵查看一下是何情況!


    “郎君,趙娘子找了大夫看過了,沒有什麽大礙隻要休息幾日便能痊愈了!”


    聽到綠珠的這番話,他這才徹底舒緩了口氣。


    不過卻眉宇之間依舊沒有舒展開來,沒有親自探望心中還是放心不下。


    ……


    趙盼兒躺在榻上,麵色有些蒼白身邊的三娘正在喂她喝藥,本來並不需要開方子,可是三娘並不放心所以大夫開了恢複元氣的方子。


    “三娘我想一個人好好休息一下!”


    聽到趙盼兒的話,孫三娘拿著碗起身離開臨別還不忘叮囑一聲:“盼兒如今一切都無事了,好好休息!”


    她點了點頭,於是孫三娘方才放心離開後替她輕輕關上了門。


    她眉頭微皺,她本以為楊秉會親自前來可是隻安排了身邊的使女過來。


    她心中產生了許多的念頭,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種疏遠的感覺。


    難道是因為不想因為她的事情繼續受到牽連嗎?可是她又不相信楊秉是這樣的為人!


    而綠珠又不能直言相告,對於太子的行蹤楊秉說過不能透露半個字。


    這深夜進宮,宮道上為首的內官拿出令牌禁軍方才放行。


    這個時間趙恆並未就寢,而是身處延和殿坐於桉前神情有些委頓。


    身邊的內侍見此在一旁輕聲道:“官家如今已經即將二更天了,您的身體更加要緊,太子迴宮後讓他明日再見也不遲!”


    趙恆揉了揉額頭,外麵有內官小步走進了延和殿道:“官家,太子已經在殿外候著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以至於趙恆都沒聽見他的聲音,還是在身邊的內侍提醒來方才知曉。


    他這才振作了精神說道:“快讓太子進來!”


    進來之前身邊的內侍接過了太子身邊內官手中的折子,這是楊秉與趙受益課程內容。


    這可比起會議紀要清晰明了,這內官字體疏朗一字不落的統統記錄在這折子上。


    他常聽聞楊秉在柯府教導柯老兒的兒子進境很快,便好奇他欽點的狀元郎教學能力到底如何?


    這可比起平日裏批閱群臣的奏折更加舒心,最為重要的是如今臣下的奏折多是妍麗的駢文,閱讀是十分困難頗有障礙的。


    可是折子中楊秉的對話卻是粗淺易懂,初時有些皺眉不過也慢慢舒展開來。


    話語粗淺可是道理深,從這其中談話中可以看出自己欽點的這位狀元郎乃是有真才實學的。


    特別他所說的經世之術,和馭世之術簡直可堪帝王之術,甚至還有太子的迴答他也頗為滿意,剛剛的睡意朦朧如今卻是精神飽滿。


    他連連頜首對此十分滿意,他昂首從折子上脫離注意力看向了太子。


    語氣鄭重的說道:“受益,今日楊秉所傳的學問你記在心中即可莫要向外宣揚,這些你需得牢記在心中。”


    趙受益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掛著不合當下年紀的成熟慎重的點頭。


    緊接著趙恆的目光掃向趙受益身後的隨從道:“今日之事若是外傳,爾等皆受株連!”


    平日裏溫和良善,在此刻方才顯現一個皇帝的冷酷無情。


    他封鎖消息並不是因為楊秉的這番言論多麽驚世駭俗,而是他覺得楊秉的才學可堪帝王師。


    他明白今日的這一課僅僅是開宗明義,這這番處理也是為了保護楊秉,若是外麵得知太子深夜出宮去往楊秉府邸聽課,朝中的一些有心人自然會彈劾。


    雖然趙恆說不上一位明君,可是勉強稱上半個賢君吧!


    明君拓土強國,賢君遵禮安民可他畢竟有禦駕親征的經曆在,還有身居帝位數十載身上的威勢使得身後的內官紛紛跪下。


    趙受益見此,也跪了下來說道:“爹爹,他們定然不會向外透露消息!”


    他生性良善,在宮中許多宮女還有宦官都感念其恩,甚至當初皇後正在懲罰一位宮女,他還為此求情,最後皇後方才免其責。


    當時還感歎道:“太子仁善,你們這些奴婢遇到了一個好光景!”


    太子的良善在他的眼中顯得有些軟弱,作為君主這樣的性子定然是更加放縱底下的群臣。


    看著底下的太子,他又眉宇舒展了:“太宗給朕留下了柯政,那我便給你留下一個楊文秉吧!”


    在他看來楊文秉將來定然能夠成為輔左太子的能臣,如今所缺的不過是一番曆練而已。


    “地上有些涼,快些起來!”


    雖然在他心中太子有諸多不足,可是卻也憐惜他體弱的身子。


    趙恆在前五個兒子夭折後,可謂是將所有疼愛傾注到了這個兒子身上。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立刻就有內宦扶著太子起身。


    “太子,莫要為我等卑賤之人傷了身子!”


    內官的話說完,趙受益一臉正色道:“在我的眼中,你們同樣也是大宋的臣民!”


    他的這番話使得周圍的內官感動的眼淚直流,對於太子的“收買人心”趙恆並沒有任何不滿情緒。


    他隻有一個獨子將來的皇位沒有第二個人選,且他這個兒子並不是作秀而是真正的心懷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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