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寒明白了什麽,又氣又心疼。


    他沒再說話,迅速翻了眼罩出來,給他戴上,抓住他發顫的手指:“好了,不看就好了。”


    季昭果真好受些,大口唿吸了兩下,手指反客為主緊緊勾住聞寒的手,小聲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尊嚴:“我沒怕,哥哥,隻是生理反應。”


    “知道了。”聞寒揉了下他的頭,掙開他的手,幫他拉好安全帶。


    眼睛看不見,耳蝸裏又充斥著廣播和噪音,什麽都聽不明白……季昭鬆了口氣之餘,心裏又有些不安。


    “哥哥?”他低叫了聲,手跨過座椅扶手,摸向聞寒。


    剛摸到,飛機起飛,顛簸了下,季昭緊緊抓住聞寒,整個人都僵住了,一動不敢動。


    “我在,沒事。飛機在起飛,正常顛簸。”聞寒把他手扒拉下來,安安穩穩握著,溫潤手指摩挲著他掌心。


    季昭聽不清他說什麽,但分辨出他特有的,雪一樣的清冷音質,漸漸鎮定下來。


    漸漸,紅了臉。


    哥哥手指在他掌心轉圈圈,好,好癢。


    他剛剛平靜的心髒也跟著癢了起來,癢意細細的,一絲,捉摸不定,脈衝一樣,來不及細細品味就“唰”地過去了,因為太快,太短,太可遇不可求,讓人抓心撓肝了……


    *


    “昭昭?睡著了?”飛機升空,平穩飛行後,聞寒輕輕碰了碰季昭,掀開他的眼罩。


    燈光刺了下眼睛,季昭迷迷糊糊清醒過來,下意識扭頭,看見聞寒的同時,也看見兩側舷窗。


    好在夜間飛行,兩側舷窗的遮光板都已經放下來,如果不是輕微氣流擾動,人幾乎感受不到自己正飛在天上。


    季昭鬆了口氣,他對飛在天上沒什麽感覺隻要看不到下麵。


    “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聞寒仔細觀察著他神色。


    季昭搖搖頭:“沒有”他說著,忽然“嘶”了一聲,手按上大腿。


    “怎麽了?”聞寒緊張。


    “腿,腿麻了。”


    聞寒鬆了口氣,伸手幫他揉捏放鬆:“先吃點東西,等會兒把座椅放平了再睡。”


    他說著,請空乘把剛才點好的餐食送上來。


    腿被揉舒服了些,季昭有了閑情,眼裏帶著新奇打量起客艙裏的設施和裝飾,直到空乘送來餐食,聞寒把他的手撈起來擦拭消毒,他才迴過神來。


    “哥哥不吃嗎?”


    餐食.精致漂亮,但隻有一份。


    “吃。”聞寒的餐食很快也被端上來。


    “你就吃這點兒?”季昭看了眼他碟子裏的蔬菜沙拉,微微驚訝。


    “我還不餓。”聞寒答。不餓是其一,避免腹部的“起伏”增長是其二。


    季昭略擔心:哥哥怕不是厭食症又犯了?今天白天吃的就不多……


    “好了,吃吧。”聞寒幫他擦好手,把叉子塞到他手裏,看著他托盤裏的魚子醬吞了下口水,移開視線。


    快點兒吃完,別讓他看著受罪。


    季昭吃得不慢。


    因為眯過一覺,雖然是夜裏,吃完飯他依舊挺精神。


    擔心他下飛機後要倒時差不舒服,聞寒有意讓他少睡會兒,拉著他看了一部半電影,又吃了點東西他吃著他看著,看他吃完上下眼皮直打架,才放手讓他躺下睡。


    圍擋全部升起來,兩人的座艙合攏成了一個封閉性很好的隱私空間,季昭安安心心躺下來,跟聞寒聊了兩句,眼皮撐不住,很快睡著了。


    飛機落地前一個小時他才醒,起來去了趟洗手間,迴來時臉色不大對勁兒。


    “怎麽了?”


    “沒,沒怎麽。”就是不小心透過一塊打開的遮光板看到了窗外。


    窗外還是夜晚,他們從一個夜空飛進了另一個夜空,夜色一樣的幽靜,高遠,空想到自己懸空在這樣幽靜、高遠、空的夜空裏,季昭滿腦子都是搖搖欲墜。


    “哥哥,眼罩……”他腿一軟,幾乎是跌坐迴座位,緊閉著眼睛向聞寒求助。


    聞寒忙把眼罩翻出來給他戴上,順勢摸了下他額頭,摸到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幫他擦了汗,和他說了兩句什麽,季昭聽見了他聲音,每個字都聽見了,每個詞都沒遺漏,隻是理解不了。


    聲音像撲棱棱飛過的鳥,一隻又一隻,無意義地來了,又無意義地走了。


    季昭胡亂迴應了兩句,身體一暖他被攬進一個溫熱的懷裏。


    嘴唇被碰了碰,他下意識張口,一小口溫水灌進他嘴巴。


    順著口腔,喉管,食道,一路浸潤肺腑。


    他鎮定了些,重新“聽見”了。


    聽見了聞寒的聲音:“放鬆,傻瓜。”


    放鬆不了。不傻。生理反應。嗚嗚。


    遇到亂流,飛機下降過程顛簸得有些厲害。


    聞寒一直提著心,生怕季昭受不住。


    好在他除了人呆了些,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也沒什麽別的反應


    直到下機時,空乘邀他們先下,他還是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怎麽了,昭昭?”


    “……再坐坐。”季昭紅著耳根答。


    救命,他控製不了他的腿,站不起來……


    尷尬中,他聽見聞寒嘰裏呱啦跟那位空乘說了句法文,對方點點頭,隨即……推來了一輛輪椅。


    ……季昭想死。


    “我不要!”他急了,抬頭望向聞寒,努力要站起來,腿卻依然不聽使喚。


    “沒事的,乖。”聞寒揉了揉他發頂,幫他把外套拉好,在一位空乘小哥協助下把他扶到輪椅上。


    一直到出機場,季昭都沒能抬起頭來。


    強烈的羞恥感把他脖子壓斷了。


    好在路上他拚命掐著自己的腿,終於從腳趾到大腿一點點重新建立了感知。


    上車時聞寒和小何要扶他,他堅決不讓,自己撐著輪椅扶手站起來,鬆開扶手,站穩揚眉吐氣了。


    “剛才可能還是車禍後遺症……”站穩後,他一臉嚴肅地、鄭重其事地給自己“診斷”。


    “嗯。”聞寒認真地點點頭,“等迴國再仔細檢查一下。”應該和神經損傷有關係,從前他再怎麽緊張,不至於腿動都動不了。


    嘖,往後備箱裝行李的小何撇撇嘴,您就慣著吧。


    司機拉開車門,聞寒催季昭上車,季昭不肯他沒忘了自己是來做“助理”的:“哥哥你先上。”


    “又鬧什麽?外麵冷,先上去。”深秋的法國北部氣溫很低,季昭又在飛機上出了一身冷汗,聞寒怕他著涼,不由分說抓過他手臂扶他上車。


    沒鬧……季昭坐進座椅,迴頭看小何還在塞行李,氣悶地掐了把自己的腿,他不是來當助理的,簡直是來添亂的。


    “腿還是不舒服嗎?”聞寒把他動作看在眼裏,微微皺眉。


    “不是。”季昭搖搖頭。


    他說著,看見聞寒膝上放著隻旅行包,眼睛一亮,伸出手去:“哥哥我幫你”


    他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伸手的同時聞寒恰好也轉過身來,準備幫他係安全帶,兩人像約好了一樣朝對方探身,好巧不巧撞到一起。


    臉頰貼臉頰那種。


    “幫我什麽?”他還在發愣,聞寒卻極自然地問嘴唇貼著他臉頰……


    “拿,拿包。”季昭愣愣地眨了下眼,貼著聞寒的那半邊臉頰後知後覺發起熱來,熱得要起火,另外半邊卻還是涼的,因為涼,襯托得那半邊更熱,冰火兩重天了。


    “謝謝。”聞寒似乎笑了笑,聲音微微沙啞,“可以坐直了嗎?我先幫你拉好安全帶。”


    季昭“騰”地坐直了,與座椅靠背直成兩道平行線。


    “我自己來。”他紅著臉,僵硬地探手去拉安全帶。


    “你手不方便。”聞寒看他一眼,頭貼近他胸前,去拉他身側的安全帶,發頂擦過他下巴,幾根柔順的發絲,蹭過他肌膚,說不出的癢。


    時間仿佛靜止了。


    世界仿佛放大了。


    或者,是季昭的心跳聲被放大了。


    咚,咚,咚,擂鼓,行軍,衝殺卻沒有衝殺的目標,所以茫然了。


    “砰”的一聲,前排車門打開,小何鑽進來:“走吧,出發。”


    季昭微微放大的瞳孔收迴來,驟然被拉迴現實世界。


    腿上一重,一隻包壓過來,季昭茫茫然抬眼,聞寒看著他,眉梢眼角含著笑,眸色卻深沉:“不是要幫我拿包嗎?”


    “哦。”季昭愣了一瞬,遲鈍地應了一聲,緩緩把包摟住。


    聞寒唇角勾了勾,眼中劃過一抹忍耐,手指輕捏了下他薄紅的臉頰。


    車後一時有些靜,前排的小何卻沒發現。車開出機場上了路,他掏出手機,對準路邊的巨幅廣告牌拍了張照:“試試我裝的這個識圖翻譯app好不好用。”


    話音剛落,手機裏傳出稍顯機械的女聲翻譯:


    “un rythme cardiaque rapide, c’est de l’amour,心跳加速,就是愛情。”


    “寒哥,它翻得你冷嗎?”小何迴過頭來,正要問聞寒app翻譯的準不準,瞧見季昭把旅行包緊緊摟在胸前,不由詫異。


    聞寒也朝他看過來,季昭僵硬地搖搖頭,把包摟得更緊了好捂住他快得見不得人的心跳。


    心跳加速,也可能隻,隻是恐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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