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昭昭糊塗”皺眉思索著季昭方才表現,聞寒斟詞酌句懇請季銘,“他醒來要是說話不當,大哥別跟他生氣。”


    “那自然。”


    季銘怎舍得生氣?那是他親弟弟,流落在外十八年才找迴來的寶貝啊……


    這才開心幾年,小沒良心的可真行,眼一閉一睜,把他們忘得幹幹淨淨。


    想到這裏,季銘八尺男兒,眼眶竟有些發燙。


    季母也眼睛發紅,失魂落魄。


    傻孩子,忘掉什麽不好,怎麽偏偏忘掉了家裏人?


    季父作為全家主心骨,倒還鎮定:“也沒那麽糟糕,醫生也說了,還是可能恢複的,說不定睡一覺就會想起來,我們要對昭昭有信心。何況,我看孩子也沒太糊塗,不是還認得小聞嘛。”


    季母聽了這話,升起一分希望,看向聞寒,這才注意到他眼眶都明顯凹陷下去:“小寒這些天辛苦了,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昭昭已經脫離危險,你快迴酒店好好睡一覺。”


    聞寒沒拒絕。


    他確實已疲憊到極點,站著都在打瞌睡。


    這種狀態,照顧季昭反而容易出差錯。


    他告別季家人,叫了林善開車來,一坐進車裏,不等引擎發動,就靠在靠背上睡著了。


    不知是否因為那聲“哥哥”,睡著的聞寒,做了個夢,夢到他和季昭第一次的場景。


    說來荒唐,他們的第一次,是被人設計、雙雙中藥的情況下發生的。


    聞寒那時神誌已不大清醒,卻牢牢記得,季昭一邊親吻他身體,一邊細細碎碎喊著“哥哥”。


    他從來恭敬喊他“聞老師”,所以,“哥哥”是誰?


    被人設計沒有驚慌,與季昭春風一度他也甘願,可是聽見那兩字時,饒是神誌不清,他也像被針紮了心髒,“噗”的一下,疼,也破障般洞明:


    原來他不止把季昭當弟弟。


    遠遠不止。


    若當時有力氣,他必然掀翻他狠狠逼問,可他當時已經軟到手指都沒力抬,完全身不由己……事後清醒,季昭第一時間提出結婚,他失笑,斥他兒戲的話到了口邊,卻變成一句“好”。


    本該質問清楚的話也就此壓下


    畢竟,先把獵物抓進口袋要緊,馴化……不急。


    況且,小東西滿目瀆神的羞愧,故作鎮定又可憐巴巴看著他,他怎麽問得出口神怎能逼問甚至在意這種小事?


    但他畢竟不是真神。


    三年裏他有意無意,尋找排查著他身邊每一個可能的“哥哥”,皆無果。


    可現在,他叫他“哥哥”。


    車子在酒店門前緩緩刹停。聞寒驟然睜開眼睛,臉色憔悴,眼裏卻兩團光,瑩瑩生輝。


    精神雖好,身體到底疲憊萬分。


    聞寒落腳站穩時,地麵都是軟的,他拖著步子勉強走迴房,打開房門,才見氣球和燈串仍在。


    氣球已經漏氣不再飽滿,燈串電池耗盡,也不再閃亮。


    聞寒倚著門框,盯著窗前紅色氣球上的“老婆”兩字看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先去洗漱。


    洗漱完,他把那兩個氣球拉下來,將繩子在手腕上纏繞兩圈,又握攏在掌心,才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聞寒足足睡了十二小時。


    等他趕迴醫院,才知道季昭這十二小時除了醫護誰也不讓近身。


    見到聞寒,季母大鬆一口氣:“小寒快進去看看,昭昭不要我們,誰看他也不讓,還叫著頭痛暈過去一迴。”


    “暈過去?”聞寒臉色驟變,“怎麽沒叫我?”


    “醫生說沒事。”季父解釋,“隻是身體虛弱,情緒又過於激動。”


    聞寒這才冷靜下來,安撫地朝季家父母點點頭,快步走進病房。


    “聞先生,您來啦?”守候在季昭床頭的護士站起身來。“季先生又用過一次鎮靜劑,剛睡著不久,他睡得不大安穩,最好不要離人守著。”


    “好的,謝謝。”聞寒鄭重其事道謝。


    護士臉紅了紅,好在她專門服務高端病房,見過名流政客並不少,並未過分失態:“那我先不打擾,有需要隨時唿叫我們。”


    聞寒再次道謝,目送她離開,才坐到季昭床頭,細細打量他。


    躺了這麽多天,他氣色竟意外還不錯。


    嘴唇濕潤,護士想來剛給過水。


    隻是頭發有些長了。


    昨天幫他洗頭時,應該順便剪一剪的……為了遮掩耳蝸外機,季昭習慣留中長發,此刻一縷墨色碎發遮住臉頰,襯得他肌膚冷白,五官豔絕。


    想到方才進門時小護士盯著這張臉發呆,聞寒心頭忽升起淡淡不悅。


    他將情緒壓下去,手指撥開那縷碎發,指腹在他臉上輕輕摩挲,才摩挲了一瞬,床上的人動了動,沒睜眼,手卻抓到他手臂,臉貼過來,蹭著他手背,睡得深沉。


    季母輕輕敲門,走進來,看見這番場景,半是酸澀半是慰藉。


    聞寒起身要讓她坐,她搖頭製止:“你別動,他要你。”


    簡簡單單三個字,聞寒手指卻緊了緊,季昭睡夢中有所察覺,不舒服地蹙了下眉,他又急忙把手掌放鬆。


    季母沒注意這些。趁季昭睡著,她好生打量了他幾眼,摸了摸他後背有沒有發汗,才緩步繞到他床頭,把一隻毛絨玩偶放在他枕邊。


    “這是?”


    “昭昭小時候的玩具。”季母輕聲解釋,“他一晚沒睡安穩,我讓人從家裏送來的。”


    她說著,手指輕輕抓了抓那玩偶柔軟的絨毛。


    玩偶深棕色絨毛長而蜷曲,掩蓋住黑亮的小眼睛,聞寒仔細辨認,才認出是隻熊。


    “我也是當初聽院長講的。”季母移開手指,目光輕柔看著小熊玩偶,“這隻熊啊,從小陪著昭昭。福利院經費緊張,孩子們難得能有玩偶,昭昭從小就隻得這一個,他求著阿姨給他的熊仔做兩身衣裳,白天穿褲裝,是他的熊爸爸,晚上穿裙子,是他的熊媽媽。”


    聞寒本若無其事聽著,聽到這一句,忽然紅著眼轉開頭。


    季母語氣倒還平靜,懇切看著他:“好孩子,昭昭多虧有你。他現在這樣……你多費心擔待。”


    “嗯。”聞寒靜了靜,調整好情緒,看向短短半月頭發已顯灰白的季母:“應該的,您放心。”


    *


    季昭醒時,手掌中傳來熟悉又柔軟的觸感。他捏了兩把,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掌心的玩偶,眼睛一亮:“熊仔!”


    聞寒忍不住,勾唇輕笑一聲。


    小混蛋從前在他麵前偽裝得倒好,成熟穩重,衣著一色灰黑色係,玩偶這種東西更是從不多看一眼。


    季昭這才注意到聞寒。


    他臉一紅,手指鬆開玩偶:“哪、哪兒來的熊,熊仔?”


    聞寒眼波流轉:“不是你的嗎?”


    “哥哥你、你說什麽?”


    聞寒抿了抿唇,把字敲在手機上給他看。


    “不、不是。”季昭把小熊往外推了推,“我都、都十八了,才不玩、這個……”


    十八?


    聞寒怔了怔,手指仍下意識在屏幕上敲打:【既然不是你的,應該是別人送錯了,我這就還迴去。】


    “不、不行!”看清那幾行字,季昭把剛才推出去的小熊緊緊抓迴手裏:開玩笑,誰也別想拆散他和他家熊仔!


    “是、是我的。”季昭認命,把小熊摟在懷裏,閉上眼睛不肯再看手機,也不肯看聞寒丟臉死了,哥哥肯定在笑他。還有,他結巴什麽?他怎麽控製不好自己的嘴巴啊……


    聞寒卻顧不上笑他,想著他那句“十八”,心裏沒來由發沉,看著屏幕上打好的一行字,糾結了一下,還是扯扯他袖子,讓他看:


    【為什麽叫我“哥哥”?】


    季昭愣了愣,不明所以看向他:“不能叫嗎?”


    “抱、抱歉。”他加過聞寒的粉絲群,裏麵群友們天天“哥哥”“哥哥”的叫,他便也跟著叫習慣了,此時才意識到,這稱唿……或許有些唐突。


    “我應、應該叫您什麽?”


    看著他茫然神色,聞寒唿吸亂了一瞬,冷靜片刻,在手機上打下三個字:


    【我是誰?】


    “哥哥?”季昭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誰,你……認識我嗎?】打最後幾個字時,聞寒手指微微顫抖。


    “當然。哥哥是、大明星,這大江南北,還有人、不認識哥哥嗎?”季昭磕磕絆絆,又理所當然地說著。


    【除此之外呢?】聞寒打完字,攥緊手指。


    心裏其實已有所預料,隻是不願信。


    除此之外?季昭想了想,臉微微發紅:“我還是、哥哥、粉絲。哥哥的電影、我都、看過。我還”


    他還沒說完,坐在床頭的聞寒突兀起身。


    “對不起。”聞寒說了一句,也不管季昭聽不聽得到,匆匆轉身,拉開小門,走向病房外側陽台。


    正值盛夏,室外悶熱的空氣沉甸甸壓來,聞寒胸口一陣窒痛,幾乎難以唿吸。


    季昭身體不大能動,直愣愣躺在床上看著他出去,沒過一會兒,又看著他若無其事進來。


    “哥哥,接電話嗎?”


    “嗯。”聞寒應了一聲,勉強笑笑。


    “哥哥、不開心?”哥哥笑容好苦澀,剛剛是不是跟狗攻在電話裏吵架了?!


    “沒有。”聞寒搖頭,眸色深深看著他。


    怎麽不開心?他能平安醒來,已是上天恩賜,做人……當知足。


    聞寒調整了下狀態,若無其事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舉給季昭看:


    【你說你十八,那還在讀高中?】


    “嗯,高三,馬上就高考了。”季昭驕傲地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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