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大夫來看診過後,元喜聽從格格的吩咐,將大夫從王府大門前送走。


    “大夫從前門出去了?”見元喜迴來,意濃躺在床上問。


    “是呀!”


    “有人看見你送大夫出府嗎?”


    “應該是有……也可能沒有,路上我記得沒有遇見阿哈旦總管。”元喜說。


    “元喜,你過來,扶我下床。”意濃籲了一口氣,忍住腰酸背疼,從床上坐起來。


    “格格,您怎麽了?怎麽看起來精神不濟、眼圈發黑啊?是不是褥子墊得不夠厚,讓您昨夜失眠,沒有睡好的緣故?”元喜趕緊問主子,想了一想又說:“可也不對啊!奴婢今天一早就見貝勒爺精神抖擻地從您的屋裏走出來,貝勒爺看來神采奕奕,不像沒睡好的樣子,這麽說來床褥應該墊得夠厚了啊?”


    意濃的臉孔紅了又紅。


    “沒事。你快來幫我吧!”不知從何說起,她隻能眼睛瞪著地上,裝作若無其事地這麽迴答元喜。


    元喜“噢”了一聲,趕緊幫忙攙扶她的格格下床。


    “你現在就出去找總管,將大夫到我屋裏看病的消息,當作不經意的樣子,對總管大人說一遍。”在桌旁坐定後,意濃對元喜說。


    “對總管說一遍?為什麽?”元喜不明白。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格格不說清楚,讓元喜有些不安,她動也沒動。


    “格格,您為什麽要讓總管知道,大夫來您的屋裏看過病?”元喜問。


    “這樣,福晉便會找我去間話。”


    元喜愣住。“什麽意思啊,格格?”


    她笑了一笑,看了元喜一眼。“福晉若問我的病況,我也不能告訴福晉實話。”


    “格格,您到底在說什麽啊?”元喜糊塗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意濃隻是淡淡地這麽說。


    元喜苦惱地搔頭,根本就沒有明白過。


    “你快去吧!”意濃催促她。


    元喜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一向來隻要有了事情,倘若她的格格不對她把話說白了,她就是想破頭,也時常糊裏糊塗。


    “那、那奴婢就去說囉……”她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快去吧!”意濃點頭。


    元喜又抓抓頭,才朝屋外走出去。


    她怎麽覺得,格格好像有什麽事兒在瞞著她?


    究竟會是什麽事呢?


    元喜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可恨的是,她的腦袋瓜子總是不中用!明明好像有什麽事讓她給落掉了,可前因後果她就是串不起來!


    甩甩頭,元喜的腦子還是糊塗得很。


    既然還是糊塗,元喜幹脆也甭想了,現在還是找到阿哈旦總管,把格格吩咐的事情辦妥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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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喜找了許久,還問了幾名奴仆,才在馬房外找到總管阿哈旦。


    “總管大人!”元喜奔上前,叫住正牽著馬欲走進馬廄的阿哈旦。


    “元喜?你叫我嗎?”阿哈旦見到叫住自己的人,有些驚訝,因為平時元喜從來沒有找過他。


    “是啊,總管大人,”元喜奔到阿哈旦麵前,才停下來喘氣。“我找您好一會兒了,才在這兒見著您!”


    “什麽事這麽要緊,讓你急著找我。”


    元喜愣了一下。“噢,我不是找您啦,我隻是……隻是剛好經過馬廄,看見您在這兒,所以才想跟您聊聊天而已!”


    “啊?”阿哈旦瞪大眼睛。“這跟你剛才說的不一樣吧?你明明說,已經找了我好一會兒——”


    “總管大人,那肯定是我剛才奔過來的時候太喘太急,所以說錯了!”元喜硬拗。


    “你既不急著找我,那你又為什麽奔得這麽喘、這麽急?”阿哈旦不以為然。


    元喜抓抓頭。“反正、反正我沒有找您,就是碰巧遇見您嘛!”她心想自己怎麽會這麽不小心,竟說溜嘴了?


    阿哈旦白她一眼。“好吧!”他懶得跟她攪和不清。“那麽,你‘碰巧遇見’我,究竟想跟我說什麽?”


    “噢,”元喜正色道:“我要說我家格格的事。”


    “格格?格格怎麽了?”阿哈旦問,他也挺關心這個主子,因為他與她交手幾迴,這位主子大方得體、聰慧伶俐,對下人們竟然也有禮有節,實屬難得!


    早前,阿哈旦是因此才打心眼底喜歡這個主子!


    “我家格格,她身子不適,今日大夫來看過病了。”元喜說。


    “格格身子不適?”阿哈旦迴頭看了馬廄內一眼。“那麽,大夫既已看過病了,可曾說了什麽?”


    “大夫說什麽我可沒聽見,因為元喜一直待在屋外,所以不清楚詳情。”


    “你怎麽能不清楚呢!”阿哈旦搖頭。“主子的事,每一件都得清清楚楚,何況是看大夫這樣的事!”


    元喜“噢”了一聲,皺著臉。


    不是她不想“清清楚楚”,實在是格格不教她聽,她有什麽法子?


    “既然是看病的事兒,就絕對不能大意,”阿哈旦說:“我看,我得稟告老福晉去——”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馬廄內突然走出一個人。


    “貝勒爺?”元喜叫了一聲,瞪大眼珠。“這麽碰巧,您怎麽也在這裏?!”


    “貝勒爺早在這裏了,你現在才知道!”阿哈旦再數落她兩句。


    元喜做個鬼臉,然後笑咪咪地對貝勒爺說:“奴婢跟貝勒爺請安。”


    “不必多禮了,元喜姑娘。”婁陽咧嘴一笑。


    聽見“姑娘”二字,元喜就嘻嘻笑。阿哈旦瞧她那傻裏傻氣的模樣,翻個白眼,搖頭。


    “你還沒迴貝勒爺的話呢!大夫看病是什麽時候的事情?”阿哈旦問。


    “貝勒爺從格格的屋裏前腳剛走不久,大夫後腳就來了。”元喜答。


    婁陽點頭。“昨日她是對我說過,大夫會到府內為她看病。”他望向元喜,問:“格格為何要你來告訴總管,她看大夫的事?”


    剛才在馬廄內,元喜與阿哈旦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元喜張大了嘴,半晌才吐出話:“有、有嗎?格格真的沒有吩咐奴婢來告訴總管,說……說大夫到府內為格格看病的事!”她吞吞吐吐,實在不會說謊。


    婁陽似笑非笑。“元喜姑娘,你可忘了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元喜瞪大眼睛。“奴婢怎麽不記得,答應過貝勒爺什麽事了?”


    “元喜姑娘曾經答應過我,會隨時跟我報告,格格一天之內做哪些事、見了哪些人。”


    “對了,是有這麽一迴事沒錯!”元喜點頭如搗蒜。她答應過的事,絕不打馬虎眼!


    他撇嘴。“那麽,格格今天看了病?”他開始問。


    “是。”元喜點頭。


    “見過大夫了?”


    “是。”


    “大夫現在離開了?”


    “是。”


    “於是格格叫你來找總管了?”


    “是——”元喜搗住嘴。


    她又說溜了嚼。


    阿哈旦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吃吃地笑。


    婁陽眯眼。“格格為何叫你來找總管,說這件事?”他問。


    元喜知道瞞不住了,隻好說實話。“這奴婢也不知道啊!格格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連奴婢都不知道格格心裏頭,到底在想些什麽!”


    婁陽看了她半晌,確定這丫頭大而化之、直心直腸,不會說謊。


    “那麽,格格請了哪一位大夫?”他又問。


    “就是早前在貝子府裏,為格格診病的大夫,大夫姓沈。”元喜答,問這個她就清楚了!


    “你知道大夫的住處?”


    “知道,沈大夫就住在向陽胡同裏,十分有名望,一問便知。”


    婁陽沉眼凝思片刻。


    “阿哈旦!”他突然叫喚總管。


    “嗻。”


    “備馬。”


    阿哈旦得令,不敢多問,立即跑進馬廄拉馬。


    阿哈旦離開後,婁陽說:“元喜姑娘,你已經把主子交代的事完成,可以迴去跟你的格格交差了。”


    “是呀!”元喜點頭,露出笑容。


    “不過,除了阿哈旦之外,你的格格可沒吩咐你,讓我也聽見這件事。”他悠悠提醒。


    元喜一愣。“可是,貝勒爺,您不是昨日就知道格格要看大夫的事嗎?”


    “昨日知道是一迴事,今日知道又是另一迴事。”他咧嘴。


    “啊?這又是什麽意思?奴婢沒聽懂!”元喜又糊塗了。


    “意思就是,你的格格沒有吩咐你,該將讓阿哈旦聽見她看大夫的這件事,讓我知道。”


    元喜愣得慌。


    怎麽越解釋,她卻越糊塗了?


    “貝勒爺,這個,有什麽不一樣嗎?”她又抓頭,撓得頭皮都快抓傷了!


    “元喜姑娘隻要記得,別將你的格格沒吩咐你辦的事讓她知道,這就行了!否則,你的主子如果怪罪起你,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婁陽低笑。


    聽到這裏,元喜才恍然大悟!


    “唉呀,還好是貝勒爺提醒了奴婢!”她拍拍胸脯,喃喃自語:“對呀,迴去得小心一些,別再說溜嘴了!”


    婁陽好笑。“元喜姑娘明白就好。”


    “是,貝勒爺,那麽奴婢先迴去了?”元喜急著迴去交差。


    “元喜姑娘慢走。”婁陽笑臉迎人。


    看著元喜走遠,婁陽的笑容消失。


    阿哈旦牽著馬廄裏最好的一匹馬走出來。“貝勒爺要上哪兒去嗎?”他問。


    “到向陽胡同。”婁陽麵無表情。


    “貝勒爺可是要見沈大夫?”阿哈旦說:“讓奴才跑一趟,將大夫請過來不就成了?”


    “我要親自去。”他道。


    上馬後,婁陽吩咐阿哈旦:“格格看病的事,暫時不必稟報我額娘。”


    阿哈旦愣了一會兒。“是。”然後才答。


    得到阿哈旦的迴應,婁陽立刻拉起韁繩——


    馬兒嘶叫一聲,便朝王府外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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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婁陽走進意濃的屋子,在屋後的炕上找到她。


    她躺在炕上,睡得正沉,發絲披散在枕上,睡態嬌憨。


    坐在床邊,婁陽凝望她恬靜的睡顏……


    昨夜,想必她是累壞了。


    他伸手,若有所思地撫摸著她酡紅的臉蛋。


    意濃慢慢睜開眼。


    見到是他,她立刻就清醒了,趕緊翻身坐起——


    “你——”她換個詞。“夫君怎麽來了?”


    “大夫來過了嗎?”他問,眸色深沉。


    “來過了。”


    “大夫怎麽說?”


    “大夫……”她欲言又止。


    “其實,我也略通醫理之術。”他突然說。


    “夫君也識得醫理之術?”


    他不答反問:“大夫也可能診斷不明,讓我來為你,再診一次脈象如何?”


    聽到他要診脈的要求,她垂下眼,片刻過後,才慢慢伸出手。


    握住她向他伸出的手,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才掐住她的手腕上脈眼,開始為她診脈。


    意濃沒有抬頭看他的表情。


    倘若他真會診脈,那麽他必定會有所發現……


    知道她的狀況後,他將拿哪一種眼光看她?


    她突然不想麵對他的眼光。


    然而她還是抬起眼,麵對他的目光、麵對他的表情。


    婁陽的表情是嚴肅、凝重的。


    果然如她所預料那般,他的臉色變了,如濃霧一樣讓她看不透的眼神,正深沉地望進她的眼底。


    她收迴手,平靜地問他:“夫君已有了結論?”


    他斂下眼。


    久久,沒有迴答。


    她的心隨著久候的時間越往下沉。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驚覺,自己竟然如此在乎他。


    “你好好休息。”半晌後,他隻對她這麽說,便站起來走出她的睡房。


    意濃瞪著床前,沉默地接受他不做任何解釋地,從她身邊離開。


    “往後數日,我不會來打擾你,夜晚可以讓你的侍女來陪你。”跨出房前,他迴頭對她說。


    未等她迴答,他便離開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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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勒爺,您見過格格了?格格的身子如何?您至向陽胡同,沈大夫又是如何迴答的?”阿哈旦就等在屋外,見婁陽出來,他趕緊追上前問。


    “我額娘呢?”婁陽不答卻問。


    “奴才剛才見到老福晉正在前院。”阿哈旦答。


    婁陽停下腳步。“這事,我看還是得讓我額娘知情。”他說。


    阿哈旦愣住。“可是,貝勒爺,您剛從向陽胡同迴來的時候,不是才交代過奴才,無論如何,這件事絕對不許讓老福晉知情的嗎?”


    婁陽看他一眼。“我讓你說,你就去說。”


    阿哈旦脖子一縮。“是。”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又問:“那麽,奴才是現在去說,還是過一陣子再去說?”


    “格格倘若病了,能拖嗎?”他反問。


    阿哈旦啞口無言。


    “現在就去。”拋下話後,他調頭走開。


    阿哈旦摸摸鼻子,半點都不敢拖延,趕緊往剛才看見老福晉的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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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哈旦將大夫過府來替意濃格格看病之事,稟報了老福晉。


    老福晉親自到意濃屋裏探望病情,卻問不出所以然來,隻得讓阿哈旦派人去問大夫。


    大夫迴報老福晉的話,透過總管,很快地,王爺與老福晉已經知情。


    這一晚,意濃沒有找元喜陪伴,她獨自一人度過了清冷的一夜。


    隔日,芸心一得知消息就趕來見意濃。


    她的神色憂慮,見到意濃,久久開不了口。


    “福晉問過大夫了?”意濃倒先開口問她。


    芸心點頭。“你看起來,怎麽還能這麽平靜呢?”她心底難過,這樣問的時候,眼眶都已經忍不住泛紅了。


    “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並不難過。”意濃的確沒有難過的神情,反而笑著這麽說。


    芸心忍不住。“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以你的聰慧不可能料不到,一旦老福晉知道這樣的事,你在王府中的處境,將會非常的困難!”


    “隻是非常困難而已嗎?”她笑了笑。“我在想,老福晉應該會要求貝勒爺再另娶一名妾室吧?”


    芸心無言。


    “之後,我這個無法善盡責任的妾室,應該會被打入‘冷宮’,再不濟,就將會被休離了。”


    芸心屏息。“不要再說了!”她再也聽不下去。“我相信人非草木,就算一開始你與貝勒爺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可是經過這些日子,難道你對貝勒爺真的連一點在乎也沒有嗎?”


    意濃深深凝望芸心。


    半晌,她淡淡地問芸心:“你是他的妻子,希望從我口中,聽到什麽樣的話?”


    芸心愣住。


    “原來你在乎的是我,是嗎?”芸心喃喃問她。


    意濃不語,伸手握住芸心的手。


    即將要麵對元王府審判的人是她,但是她看起來,卻比芸心還要堅強。


    “你並非在乎我的地位,你怕的,是怕傷了我的心,是嗎?”芸心的淚已經掉下來。


    意濃仍然不說話。


    然而此時,再多的言語,也比不上沉默的力量。


    芸心用力深吸一口氣,仿彿感到無法喘息……


    到這個時候,她的內心雖然還在掙紮,卻不得不麵對現實了。


    “這都怪我不好!”芸心重重歎了一口氣,表情痛苦。“都是我太自私了,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事實!你與貝勒爺既然有緣成為夫妻,又如此相配,如果你早一點知道實情,你們之間必定能發展出情深義重的愛情,那麽,情況也許不至於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你出了事,以貝勒爺的性格,他一定會出麵保護你!”


    芸心的話,打痛了她的心。


    “他沒有出麵,是人之常情。”意濃淡淡地說,從外表,看不出她內心起伏的情緒。


    芸心看出意濃並非真的不在乎!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芸心急切地搖頭。“一切,都是因為我沒有早一點告訴你實情!”


    “實情?”


    芸心用力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張開眼,對意濃坦白。“貝勒爺雖娶我為妻,我名義雖為貝勒爺的福晉,但是,我與貝勒爺卻實在並不是夫妻!”


    “你在說什麽,芸心?你明白你自己現在正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明白!”芸心鼓足勇氣,說出事實:“我知道這很不尋常,但你一定要耐心聽我說……我與貝勒爺雖有夫妻之名,然則我倆並無夫妻之實。”


    意濃愕然。“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她遲疑地問。


    “貝勒爺是為我與瑞陽,所以才娶我為妻!”


    意濃沉默著,她感到,芸心即將告訴她一件驚人的秘密……


    “對,你一定已經猜到了什麽。”說出事實,芸心反而平靜下來。“我與瑞陽,我們是相愛的,雖然我們都是女子,但是我們的感情就像尋常夫妻一樣,並不是姐妹之間的情誼。”


    芸心的坦白,反而令意濃陷入疑慮。於是她仍舊保持沉默,等待著芸心把事情解釋得更清楚。


    芸心繼續往下說:“當然,我與瑞陽都很清楚,這樣的感情絕不可能見容於世,因此,我們隻能隱瞞這段不能見光的感情,很自然地,我的家人、朋友當然也全都不知情。但是,等到了我該出閣的歲數,阿瑪便開始為我物色對象,我的恐懼也開始越來越深!可你知道嗎?除了瑞陽我誰也不嫁,而瑞陽與我的心意,也是一樣的!可我阿瑪逼著我嫁,那時要不是貝勒爺伸出了援手,主動上門來提親,恐怕我與瑞陽,我們兩人就要以死殉情了!”


    靜心聽完芸心的話,意濃真的很驚訝!


    她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他,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的?”她沉聲問芸心。


    “瑞陽本來與我約好,要一同私奔,我們都同意,在殉情之前至少應該試一試這樣的可能,如果能夠成功,那麽,我們就不一定要死,我們可以一起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對外以姐妹相稱,共度一生一世。”


    “但是你們沒有成功?”


    “對,”芸心歎了一聲。“貝勒爺太聰明了。他早已看出不對勁,瑞陽藏起的包袱還沒有完全收拾妥,就已經被他搜出來,當夜貝勒爺與她深談,便知道了此事。”


    “他決定幫你們?”


    芸心點頭。“你也想不到吧?”


    意濃垂下眼,因為這過度驚人的“事實”而唿吸急促起來……


    她確實想不到,婁陽是這樣一個男人。


    所以,傳言芸心不能生養、不能延嗣,其實隻因為所嫁的人,並非婁陽,而是瑞陽格格。


    “貝勒爺為了我與瑞陽,因此無法名正言順地娶妻!他這是代妹娶妻!世上哪裏能聽到這樣的事情,就算有,一般男子恐怕也做不到,千古以來,恐怕也隻有他一個人了!”


    聽完芸心的話,意濃沒有反應。


    “現在,你什麽都知道了。”芸心說。


    過了許久,意濃才喃喃問:“他為什麽願意這樣做?”


    “因為,他非常地疼愛他的妹妹,非常地保護他的家人。”芸心紅了眼眶。


    意濃的淚水,早已經掉下來。


    她流下的淚水究竟是為了這不能見容於世、卻生死不渝的愛情,還是因為她終於明白,她所嫁的夫君是如此真情至性的男人……意濃也已經分不清楚。


    她的心已經那麽痛楚,以至於她已經不能再思考,她的淚水是為了什麽而掉下。


    芸心繼續往下說:“他既然知道了瑞陽與我的決心,他就已經明白,如果他不這麽做,他不僅將失去這個妹妹,這個家也會因此天翻地覆,永遠蒙上不名譽的汙點!”說到這裏,她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為了他的妹妹、為了他的家人,所以他很快地就決定選擇犧牲自己的婚姻,來成全我與瑞陽。然後,再由我與他一起來保護瑞陽,因為在名義上我們是瑞陽的兄嫂,隻要我們一直阻攔,王爺與老福晉,就很難為瑞陽擇親……可你知道嗎?自從嫁進王府後,雖然我已經得到了保護,但我的良心卻一直過意不去,我一直覺得虧欠他!因為他將永遠不能給他所喜歡的女人,一個真正的名分、一個有利的地位!而這個女人卻又偏偏是你,意濃,你是這麽的特別、這麽的有靈氣,你怎能忍受做一名妾室?怎麽能忍受被冠上搶奪別人丈夫的罪名?我明白,我什麽都明白,可是我卻什麽都沒有說,我真是該死……”芸心低聲啜泣起來。


    芸心的低泣聲喚醒了失神的意濃。


    淡淡地吐出一口氣,她勉強露出笑容。“不,”她安慰芸心。“這不是你的錯,其實,這樁婚姻會如何收場,早就已經注定了。”


    芸心抬頭凝望意濃,不能明白意濃的意思。


    意濃指的是,她因為傷重不能受孕之事,芸心當然不明白。


    但是她並未對芸心解釋。


    “不,”芸心還抱著希望。“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貝勒爺要求皇太後指婚,代表他對你有情,倘若他開口求情,也許老福晉會心軟,也許不會要求貝勒爺再另娶妾室——”


    “你我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意濃打斷芸心天真的想望。


    芸心臉色蒼白。


    “就算真的如此,你想,往後在王府裏,我還能安心住下來嗎?”她笑著,柔聲問芸心。


    芸心啞口無言。


    “別再為我擔心了。”她已擦幹眼淚。“在我心底,早已經為了這個時刻,做好了心理的準備了。”


    “可是……”


    “這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責怪自己。我說過,這樁婚姻會如何收場,早就已經注定了。”


    “但是,你不會因此看輕我嗎?”雙手壓著胸口,芸心屏息地問:“我與瑞陽的感情,畢竟不能為世人所認同,現在你知道了,你會因此看輕我嗎?”她再問一遍。


    “你迴去吧!”意濃告訴芸心:“千萬不要再輕易流淚,因為眼淚是珍貴的,過多的眼淚還會傷身。你應該要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好好珍重自己的身體。”


    聽到這番話,芸心再也忍不住了:“意濃,你為什麽是這樣的女子?為什麽這樣的你,不能得到幸福?”她還是流淚了。


    她後悔,沒有早一點告訴意濃實情。


    “迴去吧,不要再哭哭啼啼了,把眼睛都哭腫,這樣多難看?”意濃不再說什麽,隻是笑著這麽勸慰著她。


    等她終於將芸心勸離屋內,意濃的心,便開始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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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冀望殷切的妾室,竟然不能生育。


    此事非同小可,因為意濃乃是以格格的身分為妾,又因為皇太後指婚,才得以嫁進元王府。


    老福晉已準備進宮,與皇太後商議此事。


    因為意濃的身分特殊,此時倘若貿然為婁陽再娶一妾,恐怕無法對貝子府交代,也對皇太後不敬!也許該將意濃送迴貝子府,再讓婁陽另行娶妾,較為妥當。


    送迴貝子府的意思,大概就等同於“休妾”了。


    在老福晉進宮之前,她先將此事告知婁陽。


    “額娘相信一名大夫的診斷?”婁陽卻隻是這麽說。


    “難道不該相信大夫的診斷?”老福晉問。


    “孩兒的意思是,額娘僅相信一名大夫的診斷,恐怕事有謬誤,倘若大夫斷錯,那麽額娘既已進宮向皇太後稟明,覆水難收,屆時倘若再反悔,有欺君之嫌。”


    “就算大夫誤診,額娘又何必要反悔?再者,意濃嫁進我王府已經數月,肚皮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看來大夫的診斷大概也沒有錯。”老福晉道。


    “為求謹慎,額娘何不請宮內禦醫,為濃兒再診一遍?”


    “有這個必要嗎?”老福晉不以為然。


    “孩兒還有話要說,額娘聽完後如覺得沒有必要,婁陽謹遵從母意。”婁陽道。


    老福晉看了她的兒子半晌,還是決定先囑咐總管阿哈旦,準備她入宮麵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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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間,意濃一人睡在炕上,她心事雖多,卻抵擋不住沉重的眼皮,竟然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婁陽來到她的房內時,意濃並未驚醒。


    他看到她跟昨日一樣睡得死沉,不僅蜷著身子,更將厚被裹成一隻被筒子,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她纖細的身子。


    見到她就像個孩子一樣,竟然有擰被子的習慣,他不由得會心一笑。


    再怎麽聰敏靈慧的女子,仍然有如此童稚的一麵,也隻有他能發現。


    握住她的手腕,他沉吟片刻,然後深長地籲出一口氣。


    白天,芸心已經對他說明,曾經來找過意濃,並且已經坦誠一切。芸心求他,到老福晉麵前為意濃求情。


    他沒有答應。


    他該重重懲罰她的。


    懲罰她愚弄他、蒙蔽他,懲罰她不信任自己的丈夫,懲罰她不想要這個婚姻!


    但是他卻低頭,俯首吻住了沉睡的她,那一片光潔漂亮的前額。


    即使像個孩子一樣沉睡,她潔淨沉穩的臉龐,看起來仍然如此聰明。


    意濃醒了。


    迷迷朦朦的,她看見他,但是不敢相信。


    他已經說過不會再來。


    他怎麽可能再來見她?


    “現在才過晌午,你又睡沉了。”他說,像是責備,又像是寵溺。


    她一愣。


    原本她是不會這麽容易就入睡的!


    但是不知為何,近日她總是貪睡,連早上坐在桌旁看書,麵對她最愛的書本,居然也可以昏昏睡去。


    意濃想坐起來,卻發現身子讓被筒子卷死了,掙紮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被筒子裏爬出來,卻發現他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瞪著她笑。


    “你笑什麽?”她紅著臉,氣喘籲籲。


    “‘你’?”他眯眼,悠悠質問:“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賢淑溫婉的小妾竟然變得如此無禮,竟敢直唿夫君為‘你’?”


    “繁文縮節,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直唿其名,有時反倒流露的是真性情。”她直視他,聰敏以對。


    她已經不必再偽裝了。


    到了此時,她也不想再偽裝。該是如何的她,就是如何的她,她不必再在他的麵前,做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對於她的直言頂撞,他不怒卻笑。


    “是嗎?這麽說來,以往你滿口夫君來、夫君去,全都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了?”


    她一窒。


    他竟然拿話套她。


    “夫君不喜歡妻妾多禮?”她凝神看他。


    他看起來非但沒有慍色、更沒有疏遠她的打算……


    越是如此,她越是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盤算什麽?


    “倒也未必,”婁陽似笑非笑。“常言道,禮多人不怪,夫妻之間也應當相敬如賓,才得以琴瑟和鳴。”


    “既求相敬如賓,又求琴瑟和鳴。聞鼙鼓之音,懷椒蘭之德,夫君以古賢哲之道來看待夫妻之情,未免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她評論。


    他挑眉,嘖嘖稱奇。“倘若我沒記錯,娘子好像不喜歡讀書?既然不愛看書,如何還能出口成章,竟與我論起何謂古賢哲之道?”


    她看他一眼。“不喜歡讀書,乃是因為不能盡覽天下群書,而慨歎之詞。”她狡黠地辯論。


    他點頭,狀似恍然大悟。“原來娘子胸懷大誌,比男子的誌氣還要高昂,竟然想要盡覽天下群書?”


    “既然男子可為,女子為何不可行?”


    “可行可行,娘子懷抱誌氣已久,難怪能左擁春秋、右抱正義,治學宛若行雲流水,觀之熟矣。”


    她倒抽一口氣。


    春秋?正義?


    他如何能隨口便說中,她藏在床褥下的書籍?


    “娘子眼睛睜得這麽大,難道是我說錯了?”他訕笑,直眼凝視她。


    “你,”意濃很快地鎮靜下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她知道,不必再跟他捉迷藏了。


    倘若不是被他發現,他不會拿來說嘴,當然也沒有“隨口說中”這樣的事。


    他掀唇一笑,卻沉眼看她。


    “要是我不發現,你打算一直蒙昧我到永遠?”他沉聲問。


    意濃斂下眼,清瀅的眸子閃過促狹的神色。“倒也未必。”


    “什麽意思?”


    “倘若你夠聰明,那麽我也不能一直蒙蔽你。”她終於承認,確有“蒙蔽”他的事實。


    他沉下臉。“我怕誤解娘子的意思,”捺著性子,他壓低聲問:“敢問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她忍不住笑意。“妾身豈敢褒貶夫君。”


    他瞪了她許久。


    她僅僅嫣然一笑,竟然將他心底最後一點想憨罰她的念頭,都消滅殆盡!


    “額娘已經動身,前往宮內向皇太後稟報你的事。”他突然道。


    意濃的笑容瞬間僵凝在臉上。


    “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這麽問的同時,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


    “老福晉既然已經進宮,那麽,我已沒有話好說了。”她別開眼,逃避他的注目。


    “告訴我,”他掐住她的下顎,溫柔又堅定地強迫她盯著他。“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


    “結果已經是如此,而且,這是一開始就注定的。”她指的,是她的傷勢。


    “倘若你是我妻室,而非小妾,這個結果還會這麽重要?”他進一步逼問:“如果一開始你對我信任,你打從心底接受這個婚姻,那麽現在你必定不樂見這個結果!這樣的結果就算發生,你也不至於逆來順受。”


    她沉默,默認他說的全都是對的。


    “就算是現在,難道你就真的打算逆來順受?”他再問,沉痛地問她:“難道在你的心中,我這個丈夫就真的那麽無足輕重?否則你何以一點都不為我著想,為何不願意到額娘的麵前去替自己爭取、替自己說話?”


    意濃怔怔地瞪著他。


    她不想流淚。


    但是淚水卻因為他這一番話,而滾滾地流下了。


    看見她的眼淚,他好不容易提上來的火氣,又瞬間消解。


    “為什麽流淚?你到底為了誰流眼淚?”他顫著聲,壓抑地問她,溫暖的大掌溫柔又憐惜地,試著抹幹她流不完的眼淚。


    他是激動、卻也是緊張的,他怕再聽到她虛偽的言詞、逃避的表情。


    意濃對他伸出雙手,牢牢握住他溫暖的大掌。“是你,我為了你而流淚。”


    她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婁陽屏息。


    下一刻,他將她壓進懷中,激動的情緒讓他失控,差一點將纖細的她揉碎——


    她的眼淚讓他心疼,卻也讓他欣喜!


    這一刻,他道不出內心有多麽的感渤。


    他感激上天,讓他得到一名如此聰敏智慧的妻子,雖然過程如此迂迴曲折、雖然得來不易!


    “我會到老福晉麵前,請她老人家寬待我、接納我,”她流著淚說:“如果老人家仍然不能寬心,那麽我會主動請老人家為你再納一妾,延續王府的子嗣。”


    他心折,胸口有悶雷打痛了他。“這麽做,會委屈你。”


    “不,王府的香火絕不能斷,你我都明白,這是現實。”她說。


    他稍梢推開她,望進她的眼睛。“為了我,你願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他屏息問。


    “不,我不願意。”她微笑,笑中帶淚。“但我明白,倘若我想與你在一起,共此今生今世,就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的眼中煥發光采,牢牢地握住她的肩頭,定定地看著她說:“但是,今生今世,我卻絕對不會讓你與第二名女子,共侍一夫。”他發誓。


    “但是老福晉她——”


    “我已經與額娘談妥‘條件’,如果將你送走或者要我另行納妾,我便會立即進宮向皇上請纓,讓我出征沙場。”他道。


    表麵上他雖未答應芸心,卻仍然為她求情。


    “你為了我,竟然去與老福晉談這樣的‘條件’?”她感動不已,更覺得心痛。


    她後悔,過去竟然浪費那麽多寶貴的光陰,未曾好好了解她的夫君。


    “額娘無可奈何,為了安撫我,雖然隻是暫時答應不進宮麵見皇太後。但是你盡管放心,”他的眼色突然詭異起來:“額娘雖然一時心裏不暢快,但很快的,她就會改變主意。”


    “老福晉一心想為王府延嗣,如何能改變心意?”她問。


    他笑。


    看起來,他的“妻子”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近日你好像特別貪睡?”他忽然悠悠問起。


    她臉孔紅了一紅。“是呀,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吃得也特別多?”


    她臉孔又紅了。“你怎麽會知情?”


    他又笑。“我如何知情,數月之後,你就會明白了!”他神秘地道。


    昨日他為她診脈,即得知她已經受孕。


    為了再行確認,事後他又趕到向陽胡同再見沈大夫一麵,詳細問明當初她受傷的狀況,並且得知,沈大夫來到王府並未替她診脈,原來她隻是虛張聲勢,打算藉大夫之口,道出她不能受孕一事。


    為求慎重其事,他還特地連夜進宮,求教於禦醫。


    直至剛才他握住她的手腕,再扣她的脈門,確認昨日的診斷無誤——


    她並非傷重不孕,隻是受孕不易而已。


    正因為察知她已經受孕,他怕自己太狂烈的激情傷害到她,因此夜晚不能再與她同床。


    “為何現在不能告訴我?”她問。


    “子曰不可說。”他笑著這麽對她的娘子道,口風很緊。


    也該讓她擔一點心,誰敦她竟然想將自己的丈夫送人!


    意濃雖滿腹狐疑,但他就是不講,她也問不出所以然。


    “我問你,”他移到床頭,讓她的背舒適地倚靠著她,才出聲問她:“你跟著我一生一世,我卻隻能讓你做妾,不能給你正室的名分,你甘心嗎?”


    “做妾又如何?”


    “你不覺得委屈?”


    她甜蜜地笑。“北京城內多的是貝勒爺,又有哪一位,府內沒有一妻多妾?比起虛有其表的夫妻,即便為妾,我已勝卻人間無數。”


    他感動不已。


    抱緊懷中的嬌妻,他誠摯地執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烙下深情一吻,情不自禁地感歎——


    “這就是你,我第一眼便愛上的獨特女子,也是今生今世我唯一摯愛的女子,更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的小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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