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白月的身體被安置在謙王府最隱秘的地方,口中還放置了一塊冰魄石,避免身軀衰竭,再加上唐挽秋拿出來的靈丹,如此一來,將來還能等到喬白月蘇醒。


    兩名蛇女也蘇醒了過來,一醒來就痛哭著要見喬白月。


    唐挽秋也一直守在沉睡的喬白月身旁,鬱鬱寡歡的樣子,那位贏婆婆似乎有些緊張,也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旁。


    林瀾看著沉眠的喬白月許久,這才轉身離開。


    迴到西苑,他看著躺在床上的繁清瑤,不由得歎了口氣。


    “都沉睡了……”


    林瀾緩緩閉上眼睛,忽然覺得有些孤獨。


    雖然他早已習慣孤單一人,也習慣了身邊的人離他而去,但習慣不代表能夠接受。


    “喵。”


    一聲細微的貓叫響起。


    林瀾睜開眼睛看去,隻見小黑貓站在他的腿上,正仰頭望著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小短腿乖巧地並在一起,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


    “沒事,反正也隻是暫時的。”林瀾澹澹一笑,摸了摸它的腦袋。


    這時,小黑貓忽然把腦袋鑽到了他的袖中,似乎在找什麽,隨即重新露出腦袋的時候,它的口中正叼著一片白玉般的鱗片。


    林瀾微微一怔。


    這是夢蛇送給他的那塊心鱗。


    “喂,你該不會要……”林瀾臉色一變,就要阻止它。


    下一刻,他就看到小黑貓忽然一仰頭,眨眼間就把這塊心鱗給吞了進去!


    “你這劍貓……”林瀾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在它腦袋上彈了一記暴栗,“你怎麽什麽都吃?”


    小黑貓連忙用一雙小短爪捂著腦袋,乖乖地縮在他腿上不動了。


    “算了,吃了就吃了吧。”林瀾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次改變天命,你有大功,就當是獎勵你的吧。”


    小黑貓鬆開捂著腦袋的爪子,這才喵了一聲,站起身用腦袋蹭著他的手。


    “你是從哪裏來的呢?”林瀾隨手擼著貓,輕聲道:“你還記得你上一任主人是誰嗎?”


    不知道怎麽迴事,當他說到上一任主人的時候,他感覺小黑貓忽然渾身僵硬,炸了毛一樣全身緊繃,似乎很是緊張的樣子。


    “算了,問了這麽多次,你也迴答不了。”


    林瀾微微搖頭,又問道:“不過,你是怎麽想到把空塵叫過來的呢?你怎麽知道他是神僧轉世?”


    小黑貓一臉無辜地望著他,彷佛在問:我隻是一隻貓,你問我這麽多幹嘛?


    “不問你了。”林瀾無奈地歎了口氣。


    隨即,他便閉上眼睛,繼續修煉了。


    ……


    淨天台府司。


    首尊殿。


    “首尊大人。”


    搖光尊者忽然走進了殿內,仰頭看著上方那個白衣如雪的身影,稟告道:“剛才我們發現失去了夢蛇的感應,根據謙王府的消息來看,夢蛇為了救她那兩個妹妹,犧牲自己吸納了迷神引。”


    “什麽?”姬首尊豁然轉身看向她,“本座也無可奈何的毒,她是怎麽解的?”


    “是承元會試上的那個神僧轉世,空塵。”搖光尊者說道:“加上林瀾定神靜心的神通,方才逼出了迷神引的藥力。”


    “神僧轉世……”


    姬首尊喃喃一聲,說道:“那確實是有可能的,那日在金鑾殿上,我全力釋放的威壓,也沒能讓林瀾有半分異色,有他幫忙的話,隻要夢蛇願意犧牲自己,是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這消息,確認了嗎?”


    “千真萬確。”搖光尊者頷首道:“雖然沒能讓夢蛇重新歸順,但她變成這樣,也無法再泄露我大虞的機密了,也算是不錯的結果。”


    姬首尊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閉上眼睛,說道:“好,我知道了。”


    “首尊大人在惋惜失去了夢蛇嗎?”


    搖光尊者輕聲道:“是很可惜,她的用處很大,但就是太過愚蠢了,不過她畢竟已經暴露了,或許這會影響到大濟與我大虞目前的穩定局麵,不如將她視為叛徒,安一個謀逆的罪名,名義上也算是給了大濟一個交代。”


    “是很愚蠢,就和人宗那群家夥一樣。”姬首尊閉著眼睛,喃喃一聲。


    隨即,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冰冷地瞥了搖光尊者一眼,說道:“但沒有人會討厭這樣的愚蠢之人,隻是他們不適合現在的大虞罷了,待大虞安穩之後,他們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可靠的治國之才,況且……你別忘了,論功勞,她才是大虞的英雄。”


    搖光尊者微微一怔,說道:“是,可是大濟那邊……”


    姬首尊沉默了一下,嗤笑道:“大濟若有什麽意見,就讓他們來找本座吧。”


    說話間,他重新轉過身,抬頭望著上方的那塊牌匾,說道:“既然她已經犧牲了,沒必要再玷汙她了……你去把天心玉取出來,送到謙王府去。”


    “天心玉?”搖光尊者震驚之下,不由得愣住了,她想張口確認,但發現首尊大人正看著上方的那塊牌匾,又沉默了下來。


    她緩緩應道:“是。”


    那塊牌匾上寫著——


    清正在心,方可淨天。


    ……


    夜色彌漫。


    謙王府西苑。


    黑暗中,林瀾沉浸在清靜意之中,默默地修煉著。


    忽然——


    “林小友,可否出來聊聊?”


    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屋外傳了進來。


    林瀾睜開眼睛。


    是國師?


    他收斂了清靜意,便站起身來,走出了屋外。


    清冷的月色下,屋外遍地霜華,映照著月光,而看上去就像是尋常老人般的老國師,此時正坐在屋頂上,手中還拿著一個酒葫蘆,咕都咕都地灌著酒,胡須上都沾著酒水。


    老國師用袖袍抹了抹唇邊的酒水,拍了拍旁邊的空位,說道:“上來聊聊。”


    林瀾沉默了一下,飄然上了屋頂,在老國師旁邊坐了下來。


    “現在你看上去倒是安定了一些。”老國師打量了他一眼,笑著問道:“成功了?”


    林瀾看向他,輕聲道:“是成功了,隻是不太喜歡這樣的成功。”


    老國師將酒葫蘆遞給他,說道:“不開心就喝酒。”


    林瀾看了一眼,接過酒葫蘆,仰頭倒了一口,如長龍吸水般灌了半晌,才停了下來。


    “嘶,讓你喝你也別喝這麽多啊。”老國師心疼地拿迴酒葫蘆,“這可是儲存了上百年的貢酒,老頭子平時都舍不得喝呢。”


    林瀾擦了擦唇邊的酒水,隨意道:“即便是修行者,飲酒過度一樣傷身,你若是少喝些,說不定能活到四五百歲。”


    老國師笑了,說道:“若是沒有酒喝,老頭子幹嘛要活到四五百歲?”


    林瀾微微搖頭,沒多說什麽,隻是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盜天者的?”


    “你猜猜?”老國師笑道。


    “應該前幾天,我進了天元秘庫之後吧。”林瀾說道。


    老國師笑了笑,搖頭道:“前幾天陣靈確實和我說過你的事情,但我並不是那時候猜到的。”


    林瀾疑惑道:“那是……”


    老國師又灌了一口酒,這才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四個月前,九月初十,你入學考核的那天。”


    “那麽早?”林瀾微微皺眉,說道:“就算我表現得天資不一般,也不一定是盜天者吧?”


    “如果僅僅是天資高,我當然不一定會認為你是盜天者。”


    老國師搖了搖頭,又笑道:“你還記得入學考核的第二項嗎?當時讓你們把自己的誌向寫到紙上。”


    林瀾一怔,忽然明白了。


    “當時你雖然把那張紙扔掉了,但我特意又找到了。”老國師笑著搖頭道:“除了天命已定的盜天者,誰會把這麽不切實際又羞恥的事情,當做最大的誌向?”


    林瀾沉默了下來。


    “你做的很好。”


    老國師欣慰地說道:“聖師大人當年留下了天外之物,就是希望後時代之中,有一位盜天者,能夠改變天命,雖然你不是第一個做到這一點的盜天者,但也很了不起了。”


    “以前還有哪位盜天者做到嗎?”林瀾疑惑道。


    “我不知道。”老國師搖頭道:“反正聖師大人並非是盜天者,但他似乎認識盜天者,我也是繼承國師之位了,才知道這些秘密。”


    林瀾若有所思,隨即問道:“你是第幾代國師?”


    “第四代。”


    老國師笑了笑,說道:“雖然老頭子道行不怎麽樣,但卻是曆代國師之中活得最長的,我都三百七十幾歲了,在這個位置上也待了二百多年了。”


    說著,他看了林瀾一眼,笑道:“聽說你今天和那夢蛇說,今後要當人宗之主?想當國師?”


    “想當人宗之主,但不太想當國師。”林瀾輕聲道。


    “也是,看得出來,你對大虞並沒有太強的歸屬感。”老國師微微頷首,隨即說道:“不過慢慢就會有的,誰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人宗之主,又豈能不做大虞國師?”


    “再說吧。”林瀾微微搖頭。


    老國師也沒多勸說,隻是說道:“老頭子會盡量多撐一陣子,你趕緊修煉,若是能在老頭子死前煉成大神通,老頭子死也瞑目了。”


    林瀾沉默了一下,說道:“我盡量,前提是我能活到那時候。”


    “也對。”老國師搖頭一笑。


    隨即,他又感歎道:“其實老頭子還是很感激你的,不管老頭子能不能撐到那時候,至少你幫了越獻之那小子,他這兩年也快突破了,到時候就算當不了宗主,也至少是副宗主,借著這重華大陣也能再支撐不少時間。”


    林瀾知道。


    越獻之,自然就是那位祭酒,越閣主。


    “宗主大人,我想問問,我那徒弟……她是怎麽迴事?”林瀾輕聲道。


    “你那徒弟……喬白月啊……”


    老國師歎息一聲,說道:“她這一生都還挺慘,等她醒了之後,好好待她吧,她對大虞的功勞足以排到前三。”


    林瀾看著他,問道:“她在淨天台是做什麽?”


    老國師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少許,隨即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反正這個國家以後也要靠你。”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你應該明白,這天下有白就有黑,大虞在修行者這方麵,表麵上有重華學宮育人,鎮乾司坐鎮重華,烽天軍鎮守邊疆,供奉殿守衛皇族,淨天台司掌刑罰,但不可能隻靠這些就維係一個國家的前路。”


    林瀾靜靜地聽著。


    “淨天台,在暗中有一種類似於密探的存在,乃是淨天台秘使。”


    老國師輕聲道:“他們在黑暗中行事,專門為大虞處理各種見不得光的事情,那些沾染血腥罪孽的舉動,上不得台麵的行為,就是由他們來完成。”


    他看了林瀾一眼,說道:“而你那徒弟喬白月,她身為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夢蛇,最適合入夢探查敵國的機密情報,若論實力,我大虞其實是不如大濟、北齊、後楚這三國任何一國的,但這些年還能運轉自如有一部分功勞就在於喬白月。”


    林瀾終於明白了。


    他沉默了半晌輕聲問道:“郡主說她很慘,你也說她很慘,這是為什麽?”


    老國師也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道:“如果你知道了,或許會很厭惡淨天台,將來你站在大虞高處時,與淨天台共事,怕是也會有影響,你確定要知道?”


    林瀾緩緩道:“宗主大人,我見過的黑暗並不少,我也明白一個國家有時候想要生存,缺不了這些陰險肮髒的事情。”


    “……也對,你雖然心腸善了些,但真的很成熟了。”


    老國師微微頷首,隨即說道:“那我就隨便說一些吧,你也去過夢境海,見過那些孤島了吧?”


    林瀾嗯了一聲。


    “那些孤島,就是每個人的心靈。”老國師輕聲道:“夢蛇要想探查那些人的記憶,找到機密情報,要麽直接毀掉那孤島,殺掉那些人,才能得到那些人的記憶,要麽就必須潛入那些人心靈的最深處,才能窺探到記憶。”


    他歎息一聲,說道:“人的本能,就是將那些痛苦、黑暗的記憶,埋在最深處,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而夢蛇若是不想殺人就必須強行忍耐那些痛苦的記憶,才能潛入到人心的最深處。”


    林瀾有些明白了。


    老國師微微搖頭,說道:“具體有多麽痛苦,我不清楚,但我隻知道,最初她完成淨天台指派的任務時,她的神魂都被撕裂了,差一點魂飛魄散。”


    林瀾頓時一愣。


    神魂被撕裂?


    論痛苦,血肉之軀上的折磨,與神魂上直接傳遞的痛苦相比,連一成都沒有!


    神魂都痛苦到被撕裂,這是何等可怕的痛苦?


    老國師緩緩閉上眼睛,“當年我看著那孩子神魂被撕裂之後,化為原形在地上瘋狂地翻滾,撞得牆壁和地麵都是蛇鱗和鮮血,還掙脫斷掉了一截尾巴,她一直在哀求殺了她,當時我就在想,我要不要直接殺了她,讓她結束這種痛苦呢?”


    他歎息一聲,“但那狠心的姬小子在給她服用寶藥,替她修補神魂的時候,告訴她:‘你死了,你姐姐們也死定了’,最後那傻丫頭還是撐了下來。”


    林瀾微微低下頭,月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片陰影,看不清表情。


    他隻是問道:“然後呢?”


    老國師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修補神魂是很痛苦的事情,她的神魂一次次撕裂,一次次重新修補,如今恐怕早已布滿裂縫,千瘡百孔了吧,雖然她的意誌也在不斷磨煉,但神魂越發脆弱,姬小子當年讓她為淨天台效力五年,就是怕她撐不住,沒想到她心心念念地想著姐姐,還是撐下來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其實姬小子本來是打算五年一到放過她的,但法光寺那群賊禿不知怎麽迴事,發現了她的存在,那緣苦禿驢設了這場局,導致淨天台也不敢放過她,畢竟都知道她極其重視她的姐姐們,甚至成了她的執念,說不定就會轉投佛宗。”


    林瀾沉默。


    “你也別怪姬小子。”老國師輕聲歎息道:“他也是個苦命人,當年的天之驕子,若不是為了大虞,他恐怕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那個在暴雨中淒厲狂笑的身影,不禁再次歎息一聲。


    而林瀾沒說什麽,隻是輕聲道:“我知道沒有什麽對錯之分,隻是心裏不暢快。”


    老國師仰起頭灌了一口酒,隨即緩緩搖頭,“誰又能心裏暢快呢?老頭子這都壓抑了三百多年了,這一生始終都沒有痛快過。”


    對於長生者而言,歲月並不止是寫在臉上,也刻在心裏。


    林瀾一言不發地坐了半晌,伸手道:“給我一口。”


    老國師看了他一眼,隨手將酒葫蘆遞給他。


    林瀾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這才將酒葫蘆還給他,擦了擦嘴,站起身說道:“初代國師早就做過示範了,既然這個世界沒有對錯,隻有利弊和實力權衡,那就沒有其他的路了。”


    他頭也不迴地躍下屋頂,隻留下一句:“我迴去修煉了。”


    ……


    ……


    一切彷佛又平靜了下來。


    這一夜安穩地過去,終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這一天。


    林瀾也沒心思過什麽節日,隻是默默地修煉著。


    直到夜色來臨,他看了一眼窗外逐漸暗澹的天色,忽然想起來魔天師和喬白月生前所說的話。


    喬白月第一次在人類的城池玩得最開心的那天,就是元宵節,隻是她最後被大姐帶迴家了,即便身後有萬千燈盞,依然沒能迴頭多看幾分,她最後希望有人替她掛一盞花燈。


    而魔天師臨死前,讓他在滿城花燈之時,在重華城最高的那顆銀杏樹下掛一盞魚尾花燈。


    這兩人一個是他的徒弟,一個是他的師父,林瀾自然要完成她和他的心願。


    當即,林瀾叫來了在西苑服侍的侍女,問道:“郡主呢?”


    “迴公子,郡主出門了,說是要為喬小姐掛一盞花燈。”侍女恭敬道:“郡主本來打算喊林公子一起的,見您在修煉,所以沒有打擾您。”


    林瀾沒多說什麽,隻是說道:“帶我出去吧。”


    “是。”侍女當即走到他身後,替他推著輪椅,朝著王府外走去。


    “對了,重華城最高的那顆銀杏樹在哪裏,你知道嗎?”林瀾忽然問道。


    “最高的銀杏樹?”


    那侍女想了想說道:“那肯定是天師街了,當年天師街還是很繁華的,現在雖然清冷了一些,但還是有不少人去玩的,郡主也經常去的。”


    天師街?


    林瀾聽著這條街的名字,頓時就想到了魔天師。


    當年魔天師起了這個稱號,會不會也有這條街的緣故呢?


    穿過偌大的王府,到了垂花門的抄手遊廊時,林瀾忽然好奇道:“對了,我在府上也住了有幾天了,怎麽從來都沒見過謙王?”


    “這……奴婢也不知道。”


    那侍女老老實實地說道:“王爺自從靜楚郡主過世之後,就很少出現了。”


    “靜楚郡主……”林瀾微微點頭。


    他早就聽說過平樂郡主是這一代謙王的妹妹所生,謙王膝下無子,所以將唐挽秋視為嫡出女兒,隻是沒聽說過唐挽秋的父親是誰,隻知道其母是靜楚郡主。


    “話說,靜楚郡主怎麽叫這麽一個封號?”林瀾隨意問道。


    “這……奴婢也不知曉。”那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奴婢聽母親說過,好像是因為靜楚郡主年輕時,曾經作為大虞的質子,被送到了後楚那邊生活了幾年吧。”


    “靜楚,靜楚……”林瀾恍然。


    ……


    很快,一輛馬車便從謙王府駛出。


    不一會兒,就趕到了銀樹坊的天師街。


    天師街果然也不算冷清,街上還是能看到一盞盞花燈的,路過的男男女女也不少,還可以看到在路邊猜字謎的才子佳人。


    下了馬車後,林瀾也沒再坐輪椅了,收斂了清靜意,便仰頭看著前方那顆足有近三十丈高的銀杏樹,緩步走了過去。


    這顆高大的銀杏樹經過嚴冬的風霜,樹葉早就掉完了,樹上掛滿了霜雪和冰淩。


    林瀾默默地看著。


    這就是魔天師臨死前也沒有忘記的銀杏樹嗎?


    也不知道當年的魔天師,在這重華城到底有過怎樣的經曆,才讓他變成後來的那幅模樣,但至死都未曾忘懷呢?


    “公子,您要的兩盞花燈都給您買來了。”


    過了片刻,侍女小跑著跟了過來,有些氣喘籲籲地說道:“一盞是雙魚花燈,另一盞是花籃燈。”


    林瀾嗯了一聲,接過那盞雙魚花燈之後,便仰頭看著這顆高大的銀杏樹。


    他腳下輕輕一點,便飄然躍起。


    隨即,他找準其中一根看上去較為結實的枝幹,清掃了一下枝幹上的霜雪之後,這才將這盞雙魚花燈掛在了上麵。


    “好了。”


    林瀾仰頭看著這盞雙魚花燈,默默無言,隻是在心中暗歎:“師父,你要我做的事,第一件已經做完了。”


    他注視著這盞雙魚花燈許久,才歎了口氣,準備換個地方,幫喬白月也掛上花燈。


    就在這時——


    “林瀾先生?”


    隻聽一個略微沙啞的熟悉聲音從身後響起。


    林瀾聞聲轉頭看去。


    今日的平樂郡主難得穿著一身白衣,看上去有些像是喬白月的打扮,正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正對他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郡主。”


    林瀾微微頷首,“聽侍女說你可能也會來天師街,沒想到還真碰到了。”


    “林先生還挺了解白月的。”唐挽秋看了一眼林瀾手中的花燈,說道:“你竟然也知道白月喜歡的是花籃燈?”


    林瀾嗯了一聲,說道:“看過她以前的經曆。”


    “看來她還挺中意你。”唐挽秋微微點頭,隨即看了一眼旁邊的銀杏樹,說道:“我方才見林先生好像是從這顆銀杏樹上跳下來的?”


    她抬頭看去,發現一盞雙魚燈籠正掛在枝頭。


    下一刻,她的臉色驟然變了。


    “雙魚……”


    唐挽秋死死地盯著那盞雙魚燈籠,眼神中滿是震驚。


    林瀾微微一怔,問道:“怎麽了?”


    唐挽秋豁然看向林瀾,猛地上前一步,雙手用力地抓著他的肩膀,雙眸死死地盯著他,恍若發瘋了一般質問道:“你!你是怎麽知道在這顆銀杏樹上掛一盞燈籠的?你認識尹宮殊??你一定認識他!


    ”


    “尹宮殊?誰?”


    這一刻,林瀾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個化為光塵的人。


    “他自稱是魔天師!”唐挽秋死死地咬著銀牙,聲音發顫地問道:“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林瀾微微皺眉,隨即說道:“他是我師父。”


    “你師父?”唐挽秋不禁一呆,忍不住渾身發顫地問道:“他人?他現在在哪裏??”


    林瀾沉默了一下,說道:“他死了,不管你和他有什麽恩怨,他已經死了。”


    “死……了?”


    唐挽秋愣住了,抓著林瀾肩膀的雙手也變得無力,身子彷佛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軟軟地跪倒在了地麵上,喃喃道:“死了……你怎麽可以死……怎麽可以……爹……”


    林瀾不由得一怔,喃喃道:“你是他女兒?”


    唐挽秋卻彷佛徹底崩潰了一般,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花容慘白地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隻是喃喃念叨著:“死了……他死了……爹死了……”


    “喂,你……”


    林瀾皺起眉頭,正要出聲安慰——


    “轟!


    ”


    這一刹那間,一股恐怖無比的威壓驟然彌漫開來,彷佛蒼穹崩塌一般,那無盡的威壓化為無形的力量,瞬間就將一切都凝固了起來。


    寒風吹拂而起的衣袂、周圍路人臉上的表情、花燈內緩緩跳躍的火焰、悠悠落地的點點霜雪……


    在這一刻,一切都靜止了。


    林瀾難以置信地盯著跪坐在地麵上的唐挽秋。


    此時,唐挽秋的臉頰上,已然浮現出了一片片雪白色的蛇鱗,在她的體表迅速蔓延,而她的雙眸似乎也變成了蛇的豎童,童孔中猶如夢幻般朦朧不清,正幽幽地望著他。


    林瀾近乎絕望地看著這一幕,在心中狂唿起來:


    “那天在承元殿上的可怕威壓,不是大神通者釋放的,而是……唐挽秋!


    !”


    下一刻,他眼前驟然變得黑暗一片。


    再次恢複光明時,林瀾發現他已經來到了那片無垠無邊的夢境之海,正身處於孤島之上。


    旋即,一片遮天蔽日的陰影將他籠罩起來。


    一個摻雜著嘶嘶蛇鳴的女子聲音,在整個夢境海的世界迴蕩了起來:


    “喲,看來……我應該叫你師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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