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瞬間,半句話...


    讓徐盼的心直接被愧疚塞滿。


    昨夜的廝殺,他舉著燃燒的戰旗衝鋒陷陣,是陳友在旁幫他抵擋了無數的明槍暗箭....


    「陳大哥....」


    「你是兄弟們的眼...」


    陳友死死的拉著徐盼的手,「你帶他們來的,你帶他們....迴家....」


    「嗚嗚...」


    眼見剛才還生龍活虎的漢子,現在氣若遊絲,屋內的袍澤們再也忍不住,嗚咽出聲。


    「都不許哭...」


    陳友環視,強笑著,「老子...還沒死!」


    「軍醫呢....曹他娘的軍醫呢.....」徐盼落淚嘶吼,「快來....」


    「兄弟...認我這個大哥不?」陳友的聲音,斷斷續續。


    「大哥!」


    徐盼搖著陳友的手臂,「大哥!」


    「我知你,出身.....」


    陳友說著,手指朝上指了指,「上天了哈...」


    聞言,徐盼一愣。


    陳友知道自已的身份了?


    「多照拂咱們自已的弟兄....多幾句好話,再魏國公麵前...美言....兄弟們不用...這麽苦....」


    說著,陳友要掙紮著坐起來。


    「大哥,我聽著呢!」


    「我....」陳友貼著徐盼的耳朵,「我家裏....拜托你....別讓我侄兒外甥.....再當.....」


    陡然,徐盼感覺抓著自已手腕的大手一鬆。


    「大哥....」


    他茫然的呐喊,卻見陳友愣愣的看著棚頂,臉上露出一股病態的紅暈。


    「大哥..」


    「千戶大人...」


    「我老家在淮河邊....」陳友癡癡的看著屋頂,「每年秋天,梨花盛開,稻果噴香......」


    說著,頭一歪。


    咚!


    屋內的漢子們跪下,嚎啕大哭,「大人.......」


    而徐盼則是顫抖的伸出手,合上陳友的眼簾,「大哥,放心吧!」


    ~~


    亦力把裏城內,再添許多新墳。


    冬日的泥土很硬,像是男兒的骨頭,怎麽都不肯粉碎,即便再怎麽用鏟子拍打,也是顆粒分明。


    「皇明故哈密騎兵千戶,昭信校尉陳友......」


    當做墓碑的木板上的字跡被風吹幹了,顏色有些暗淡。


    「弟兄們.....」


    徐盼沒有帶鐵盔,風吹亂他的頭發。


    他的唇上下巴上,黑色的胡渣冒著茬兒,滿是生機的光。


    「先對付著...」


    他走在那些新墳當中,摸著一塊塊墓碑,就想著昨晚他拍打著每個士兵的肩膀脊背...


    「先對付著,等打走了察合台人,老子一人給你們一塊好碑....石頭的,刻字的....西域的風沙再大,也湮滅不了的.....」


    以前,他很小的時候就總是聽長輩們說...兄弟二字。


    以前,他以為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一塊讀書一塊淘氣的就是兄弟。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什麽才是兄弟。


    ~


    沙沙...


    身後傳來突兀的腳步。


    徐盼迴頭,一個滿臉絡腮胡孔武有力,手臂包裹著的漢子。


    「你是餘人?本將朱冕...」


    「卑職參將將


    軍...」


    「嗯!」


    朱冕點頭,再看向那些新墳,然後蹲下,抓了一把散土沙子揚了起來,「你們這些***命好,有弟兄給你們埋了,給你們立碑!」


    說著,他悲傷的笑笑,「而我的弟兄們,我那些戰死在路上的弟兄們,這會怕是正喂狼呢......都是當兵的,有人沒忘記你們,知足吧!」


    說到此處,朱冕轉頭,看著徐盼,「謝謝你救了我!」


    「不是卑職....」


    徐盼也蹲在朱冕的身邊,看著那些新墳,「是他們!」


    「要是這迴不死的話,有沒有興趣,來我軍中?」


    朱冕拍了下徐盼的肩膀,「老子的副手戰死了!」說著,笑道,「別覺得老子的廟小...」


    徐盼沉默片刻,抱拳道,「多謝大人提攜,但是...」說著,他抬頭,「卑職答應過陳千戶,打完仗帶弟兄們迴家...」


    「迴家?」


    朱冕怔住,然後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模糊住了,「那可比打勝仗還難呀!」


    徐盼無言,低下頭再看著陳友的墓碑,目光之中,滿是信諾。


    忽然,有風吹來。


    打在臉上,陣陣清涼。


    徐盼和朱冕同時抬頭,城頭上的官兵,城內的官兵也同時抬頭.....


    下雪了!


    ~~


    嗚嗚...


    西域的雪,從不懂得徐徐而來。


    漫天的風雪打得人睜不開眼睛,就連戰馬也要低下頭。


    山腳下崎嶇的古道上,漫無邊際的軍隊在風雪之中艱難前行。


    日月戰旗依舊飄揚,但士兵們那被風雪壓蓋的臉上卻滿是怨毒。


    「***,這時候下雪...」


    「曹你娘的...」


    將士們咒罵著老天,裹緊了身上戰袍,卻愈發的冷了。


    「二爺...」


    柳溥縱馬來到朱高煦身邊,手裏拎著一物,「您的大氅...」


    「不穿!」


    朱高煦的肩膀上,滿是白雪,「兄弟們都凍著呢!」


    柳溥歎氣道,「可是您要是凍壞了...」


    「閉嘴!」


    朱高煦嗬斥一句,抬頭看天,「斥候找到可以避風雪的地方沒有?」


    「前邊的弟兄還沒迴來!」柳溥低聲道。


    「再探!」


    朱高煦的口吻變得有些暴躁起來,說著用馬鞭頂了頭上的鐵盔,「找到可以過夜的地方紮營之後.....記得給兄弟熬點熱湯....」


    「是!」


    柳溥苦笑。


    熱湯?


    哪有柴火呀?


    這次出來打的就是奔襲的主意,眼下被察合台人牽著鼻子遛狗一樣耍,戰馬的草料都不多了。


    偏又來這麽一場大雪,使得行程更加艱難,也更使得他們不得不迴亦力把裏.....補充補給。


    倘若察合台人在迴去的必經之路上....?


    柳溥不敢再想了!


    ~~


    「天助我也...」


    帳篷中,有溫暖的火。


    牛糞燒起來,帶著一種特殊的香。


    滾熱的奶茶盛在金碗之中,像是珍珠一樣的白。


    「還是大汗英明神武,明鑒萬裏......」


    埃米爾不卡別克笑著看向誌得意滿的也先不花二世,說著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讚美之詞。


    「當初出兵的時候,你強令每個士兵多帶二十


    斤牛糞...當時很多人還不以為然,現在看來....您真是料事如神!」


    「哈哈哈!這算什麽!」


    也先不花矜持的擺手。


    二十斤牛糞,其實也燒不了多久,一斤牛糞最多能燒一個時辰多一點點,所以要省著用。但在這寒冷的冬日,卻可以保證人不凍死,可以保證士兵們每天都有一口熱的食物。


    而且一旦風雪停住,周邊地區的牧民還有察合台的後續部隊,會送來更多的牛糞......


    到時候察合台的士兵們烤著火,圍困著山穀之中,又冷又餓的明軍.....


    也先不花的腦中,忽然想起一句話,不戰而屈人之兵!


    「我們察合台人是天生的戰士....善於冬天作戰...我們有厚厚的皮袍子,每人雙馬....有肉幹有乳酪...」


    也先不花小口的喝著奶茶,臉上露出愜意的表情。


    「更何況這本就是我們的土地,用明人的話說,我們擁有天時地利人和....」


    突然,外邊響起嘈雜的腳步。


    緊接著一個將軍奔了進來,「大汗,亦力把裏城下...敗了!」


    「嗯?」


    也先不花驟然皺眉,「怎麽迴事?」


    ~~


    「二爺必定在迴來的路上...不然的話,他那兩萬人絕對會凍死在野外!」


    亦力巴裏城中,又是一次氣氛凝重的軍事會議。


    朱冕滿麵憂色,「也先不花不會放他迴來的...」


    「遭娘瘟的,就以為自已天下無敵!」


    王驥披著皮毛鬥篷大罵道,「要是早跑,這會都他媽快到哈密了.....」


    說著,他斜眼道,「你們都說話,誰有好辦法?」


    「最好的辦法是,末將帶人出去接應....」


    「卑職以為還有另一個辦法!」


    眾人錯愕的看過去,就見角落的徐盼站起身,打斷朱冕。


    「二爺沒有補給,察合台人兵力數倍於二爺,他們的補給就夠嗎?」


    徐盼環視,「所以卑職以為,與其在這等,與其帶兵出去接應......不如!」說著,他做了個斬首的動作,「先找到察合台的中軍所在,然後就切斷他們的補給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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