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庸說陳迪是生瓜蛋子。


    但在張紞麵前,他又何嚐不是生瓜蛋子?


    論官聲,他很是清廉。


    雖是大明帝國的吏部天官位高權重,但連宅子都是禦賜的。為官三十年,買不起!


    論人品,他算得上方正。


    不敢當君子,但從未有過主動害人之心。更不會隨意挑起爭端,跟對方水火不相容。


    本質上他算得上一個好官,可畢竟宦海數十年,難免養成了官僚之氣,固執且專斷。


    而且他這個位子,也不容得他不固執不專斷。


    但仔細想想,一個先後曆任兩省布政司使,而後入京數載,青雲直上成為吏部天官的人,用善這個字來形容,恰當嗎?妥當嗎?


    這個善,其實就是在說侯庸還是嫩!


    張紞也是好官,他若不好能被太祖高皇帝稱為治行天下第一嗎?


    他若不是好官,能在雲南十七年,放手施政嗎?


    他是洪武初年的進士,入仕就入了東宮,為當時的太子,就是當今追尊的孝康皇帝的侍讀。


    而後升為通政司,就是如今辛彥德那個位置!


    那時的大明朝廷什麽樣?


    李善長胡惟庸等人權傾朝野,還有劉基那一派的浙西財閥士大夫集團緊緊抱團相抗。


    從那個年月走出來的活下來的,且如今身居高位的,哪一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稍微笨點的,早就卷入各種旋渦之中,做了枉死鬼了!


    ~~


    侯庸麵皮發紅,“還請張部堂明示!”


    “如今年關將至,皇上誌得意滿,正準備滿心歡喜的賞賜有功之臣!”


    張紞再喝口茶,然後把蓋碗的蓋子,嚴絲合縫的蓋好,繼續道,“這時候,偏生有這麽一股邪風吹來!”


    說著,他微微一笑,“這點小手段,咱們這位萬歲爺一眼就知,一看就明。”


    “到時候萬歲爺會怎麽想?”張紞語氣微重,“怎麽看?懷疑誰在幕後,挑這個時候給李以行下絆子?”


    突然,侯庸心裏咯噔一下。


    “咱們.....”


    “對!”張紞沉聲道,“朝中諸公,和李以行不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能發動這股浪潮的人,卻寥寥可數!”


    說到此處,張紞一笑,“而你我,恰恰有這個能力!況且這事,也是你我等人從中獲利!很簡單呀,他李以行再往上走的話,咱們就壓不住了!”


    “而他李以行的為人,一旦上來之後,對咱們也不會客氣!他垂涎戶部尚書一位,路人皆知!求而不得的話,退而求其次謀求實授吏部!”


    “他跟咱們,咱們跟他,衝突的地方繞不過去!”張紞又道,“所以這時候有歪風要倒李,使各種手段。首先被人想到的,就是你我,等人!”


    他口中的等人,就是除他和侯庸之外,他們這一派係的所有人!


    “所以我剛才說,這事的幕後之人,毒辣呀!”張紞又冷笑道,“一箭三雕!既惡心了李至剛,也惡心了我們。”


    “而你!”說著,張紞一指侯庸,“而你在戶部那通咆哮,更足以成為別人的話柄!在別人口中,就等於把咱們跟李以行的衝突,擺在了明麵上!”


    瞬間,侯庸鬢角冒出細細的冷汗。


    “我這就去問問陳迪,那條陳到底是誰的授意...?”


    “你問不出來,也沒必要問!”張紞擺手製止,又道,“那個條陳隻是個引子!引出你,引出我...”


    “可陳迪畢竟是一部侍郎,能指使他的人.....?”


    “你怎麽證明他是被別人指使的?”張紞正色道,“他會認嗎?他那人,向來是誰都不得罪的老好人一個,甚至外人還有人說他軟弱的!”


    “嗬嗬,你去問他.....就更有被人煽風點火的借口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侯庸皺眉,隨後忽然醒悟,“您是不是猜到是誰了?”


    “我沒猜到,越猜越亂。但是誰不重要,他的最終目的才重要!”張紞歎口氣,“為今之計,隻能靜觀其變!”


    “您說這事跟曹國公,有沒有關係?他早上特意在午門外等著我,然後跟我說了那些話.....更巧的是,今早上我第一件公文,就是這個王誌高....”


    張紞笑笑,“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曹國公察覺到了什麽,在提醒你?”


    說著,壓低聲音,“咱們不難看出,曹國公跟李以行是有些私交。但是,曹國公就真的希望李以行好上加好嗎?”


    侯庸的心緒越發的亂了。


    捋不清說不明,甚至他還能感受到,張紞好像也有話在藏著.....


    “陳迪是東宮一係,跟鐵鉉解縉等人.....”侯庸又道。


    “你要是這麽猜,不知不覺之間就把人都得罪了!”張紞開口,“景中!不能草木皆兵啊!”


    ~~


    紫禁城,侍衛夥房。


    唿哧唿哧!


    李景隆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碗熱騰騰的羊湯,擦了把頭上的汗,長出一口氣,“舒坦!”


    說著,目光落在麵前那盤煎餃上,又看看邊上的糖蒜,猶豫片刻沒有繼續動筷。


    解縉就坐在他邊上,一碗羊湯吃得吭哧癟肚挑三揀四。


    “角瓜餡的!”李景隆把自己麵前那盤煎餃推過去,“就著熱茶倒也不錯!”


    “宮裏的夥食,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不帶變樣的!”解縉笑笑,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李景隆環視一周,屋內伺候的人識趣的無聲退下。


    “不換樣是因為穩當!”李景隆喝口茶,然後起身漱口,吐在腳落的痰盂中,“天天換樣,容易出錯!”


    說著,抬頭看向解縉,忽然道,“過年了,你們不穩當點?”


    忽然,解縉的臉上有些不自然,“誰不穩當了?”


    “嗬!”李景隆一笑,迴身攬著解縉的肩膀,“裝傻?”說著,低聲道,“以為我不知道呢?昨兒吏部侍郎問詢即將外放的官員,可不是單獨問詢的!”


    “問詢的人中,有我的關係!”李景隆喝口茶,又道,“後補青州知府!”說著,他笑笑,繼續道,“問詢還沒結束,陳侍郎就當著這青州知府的麵,跟那王誌高說,日後你們都是山東的同僚,要好生親近....濟南知府那麽重要的官職,陳迪能做的了主?他故意當著外人麵這麽說,用意何在?別說那人和李以行八竿子打不著,就算打得著,他陳迪給李以行的麵子嗎?”


    “嗬嗬!”李景隆低聲,接著笑道,“那陳迪昨晚上跟你喝酒了是不?”


    “您快成錦衣衛了?”解縉尷尬的說道。


    “屁!”李景隆笑罵,“我本來也是想去知畫姑娘那畫舫上的,誰知你們搶先了!老鴇子怕我生氣,告訴我說你在裏麵!”


    “她....”解縉臉上惱怒,“多嘴多舌!”


    “不是我說你,一點都不穩當!”李景隆又道,“年關了,這時候折騰李至剛,值當嗎?”說著,又壓低聲音,“鐵鼎石知道嗎?”


    “跟他沒關係!”解縉低頭,歎息一聲。


    李景隆奇道,“我還以為是因為他跟李以行有齷齪,你要幫他出氣呢!嗬嗬,前陣子湖廣要錢,李以行愣是卡了半個月....”


    說著,他帶著幾分不解,“既和鐵鼎石沒關係,你圖什麽呢?小解,聽哥哥一句話,他李以行不是你現在能撬動得了的!”


    “也不是我!”解縉歎口氣,“我和陳迪喝酒是趕巧.....”說著,搖頭道,“也不是趕巧!”


    然後,他四處張望一下,“陳迪謀山東巡撫的位子呢!”


    “他?”李景隆怔了下,“資曆淺了點吧?再說這事你也說不上話呀!”


    “人家也沒指望我說話!”解縉苦笑,然後又看看四周,忽然快速的指了下東邊。


    “東邊....東.....?”李景隆悚然而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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