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在見到箱子那一刻,郭貴妃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緊張乃至驚恐的表情。


    一直以來,從朱允熥進佛堂開始,她臉上始終是淡淡的,帶著決然,一心求死的表情。


    剛才,她很鎮定。


    現在,她有些慌。


    “您說的沒錯,您養了我一場!”朱允熥緩緩開口,用了尊稱,“您了解我,但同樣我也了解您!”說著,他微微低頭,擦拭眼角的酸澀,“我不信,當初那位敢冒著風險,幫我在皇爺爺那吹枕頭風,滿心都是我,甚至把我當成親孫子一般疼的長者,會想要害我!”


    “我知道,您心裏對我有怨,有惱,有怒。您應該有,正如您所說的,您養了我,可我不但沒有迴報您的恩情,反而還對您的兒子,下了重手!”


    “但要說您想要我的命,我絕對不信!而您,也絕對做不出來。而且,若真是您做的,以您的性子。在事情敗露之後,我見到的定然是具屍體。”


    “您之所以要把事扯到自己的身上,其實是在變相的幫別人求情。幫的是誰,咱們娘倆都心知肚明!”


    說到此處,朱允熥深深歎氣,“您也太糊塗了!您以為是在幫他?其實您在是害他!幫的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呀,而且,您是了解我的。我即便是被你騙過,也總有察覺的一天。等我真正察覺過來的時候,我會把您的死也怪罪在他們身上,到時候.....他們下場會比現在慘百倍!”


    唿啦,又是一陣風湧入,窗簾唿唿作響。


    郭惠妃的發白瞬間淩亂了,眼神也更惶恐了。


    朱允熥不知道他說的這些,郭惠妃有沒有聽進去。他看到她的眼睛,始終落在那口發出敲打聲的箱子上。


    “熥哥兒.....”郭惠妃忽然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我求求你,念在咱們娘倆....”


    “您起來!”朱允熥大步上前,不讓郭惠妃跪著,正色道,“對你的兒子,我確實是沒有愛屋及烏。我固然心中有恨,但讓我當著您這個當娘的麵,折磨您的兒子,我也做不到!”


    “我......”郭惠妃淚流滿麵,卻是說不出話來。


    此刻她明白了,箱子中的不是她的兒子。


    她緊緊的抓著朱允熥的手臂,哭道,“熥哥兒,他們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這個當娘的沒用,我護不了他們周全.....我隻能...”


    “我明白我都懂!”


    天下最難的,就是父母心。


    一時間,朱允熥不勝唏噓。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口箱子,扶著郭惠妃在椅子上坐下,蹲下身子仰著頭,“現在您告訴我,您是怎麽知道他們要害朕的?您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熥哥兒,我求求你!”郭惠妃搖頭,隻是哭泣,“你再饒他一迴行不行?給他留條命......”


    “姨奶!”朱允熥捋好郭惠妃淩亂的頭發,咬牙道,“有些事您來說,比我去審要好!您明白嗎?我不想再聽他們狡辯撒謊,更不想見他們,不然我怕我真的控製不住!”


    “你答應我!”郭惠妃哭得坐不穩,渾身發顫,“饒他們性命!你把他們都圈禁了就當養個活物,不行嗎?就當是養個小貓小狗!”


    “我這一輩子沒做過錯事!沒了爹娘沒了親人,沒了丈夫,把你養大還...臨老還對不住你!你若把他們都殺了,將來我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


    “熥哥兒,你就忍心看著我將來當個孤魂野鬼嗎?”


    一時間,朱允熥有些不忍,不忍去看郭惠妃的眼神。


    他很想違心的答應,但卻開不了口。


    他可以對很多人撒謊,可當麵對至親的時候,謊話真的說不出口。


    或許在旁觀者看來,這無非就是一報還一抱而已。而在他這個局內人的心中,遠不是這麽簡單。


    他畢竟還是個人,有情緒有情感。而這份情感,就是對眼前這名對他有著撫育之情的親長。


    “朕....”朱允熥換了口吻,“不敢答應您留他們性命,但朕可以答應您,不遷怒於他們的兒子!”說著,他抬頭對上郭惠妃孤苦的眼神,“您的親孫子,朕會保護得很好。朕也不會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做了什麽。這是朕,唯一能對您做的承諾!”


    說著,他按按郭惠妃的手,苦笑道,“您還有親孫子呢!怎麽能是孤苦伶仃一無所有?您不想親眼看著他們長大成人嗎?”


    ~~


    “我其實也是才知道不久!就是在你遇刺的腳前腳後。”


    佛堂中寂靜無聲,隻有郭惠妃的哭訴迴蕩。


    “也是太祖高皇帝在天保佑!”郭惠妃斷斷續續的說著,“那天我念了佛之後,無意間打開床頭櫃,發現我的印信不見了!”


    “什麽印信?”朱允熥問道。


    “我爹當年留給我的遺物,紅巾軍大元帥的印!”說著,郭惠妃的眼神陡然變得怨毒起來,盯著對麵角落之中的身影,“你這賤婢,跟了我一輩子,我待你當人,你卻蛇蠍心腸!”


    噗通!


    角落中,那個給朱允熥端了蓮子銀耳羹的老嬤嬤,爛泥一般的栽倒,麵無人色。


    “娘娘,奴婢....”


    “閉嘴!”朱允熥怒斥一聲。


    下一秒常升大踏步而入,捂著那嬤嬤的嘴,跟拽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她是我當姑娘時就伺候我的丫頭,也給那逆子當過奶娘!”郭惠妃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跟了我一輩子,不是我的親人,卻勝過我的親人!”


    “我所有的東西都是由她保管著,印信不見了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到有第二個人!”郭惠妃說著,忽然苦笑,“那方印信,連太祖高皇帝都不知道!”


    說到此處,又是長長歎氣,“還不如早早的就毀了!”


    那不是一方普通的印,而是要在看在誰的手中。


    在別人手中不過是塊石頭,可是在郭惠妃這個郭子興唯一親生骨肉的身上,或者在那個有郭子興血脈的毒蛇手中,作用匪淺。


    “一開始那賤婢還不承認,我發了狠,跟她說要叫小樸來!”郭惠妃又淒苦的笑笑,“她一輩子都在我身邊,自然知曉些不該知道的東西。”


    “聽到小樸的名字她怕了,小樸可是樸不成的幹孫,落在他的手裏,那才是求死不能!”


    朱允熥麵沉如水,“然後她就說了!”


    “她說了,但絕對不是良心發現,而是覺得大事要成,說不說的也無所謂了,難不成我這個老婆子,還真跟自己的兒子反目不成?”郭惠妃又是苦笑,“她說,那方印信是她在兩個月前拿給了那個逆子!然後,那逆子用我名義給燕家去信!”


    “哈哈哈!”郭惠妃淒厲的笑起來,“那逆子心裏也清楚,燕家的人不會聽他的....”


    “他跟燕家許諾了什麽?”朱允熥追問。


    郭惠妃長歎,“封王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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