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尚書,你過了!”


    朱高熾再次迴頭,看向侯庸,“朝堂論政,要就事論事!”


    “下官就是在就事論事!”侯庸硬硬的迴了一聲,目光看向朱允熥,“他在山東就鬧出這麽大的亂子,若是日後在江南推行新政,那些名門望族,那些書香門第會是何等反應,臣不敢想!”


    “這老兒以後離他遠點!”


    另一側的李景隆一直默默低頭,心中卻不斷的思量。


    “以前沒發現,侯老頭罵人不帶髒字,害人不用損招兒呀!”


    山東學子罷考的根子,在於李至剛,而李至剛的根本在於新政。


    但侯庸從頭到尾沒說話新政一個不字,但卻把李至剛貶了個一文不值,狠狠的上了一次眼藥。


    想著,他忽然心中一動,目光掃掃在運氣的朱高熾。


    “這倆人一夥的!”李景隆心中暗道,“擱著演戲呢!”


    李至剛和侯庸本就不對付,而且現在李至剛成了吏部侍郎,和侯庸從不對付變成了明爭暗鬥。


    眼前這死胖子,他和李至剛也不對付呀!


    要知道人家李至剛那位欽差大人離京的時候,是他拉著卓敬和陳迪過去的。後邊這兩位,可都是在京城之中,代行李至剛侍郎之職的。


    隨後,李景隆目光轉轉,心中又道,“南書房這些人除了小解,有一個算一個,都他媽老謀深算!”


    “嘖嘖!”想到此處,他又生出幾分幸災樂禍之心,“李至剛呀!你是怎麽做到讓這麽多人都討厭你的?嗬嗬,就算你新政一事上立功匪淺,可又怎能擋住將來的群起攻之呢?”


    朱允熥坐在寶座上,臣子們的神色盡收眼底。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侯庸的言外之意,也不是不知道這些臣子們內心的真實想法。而是作為帝王,他有著自己的考量。


    這種考量就是他一直忽略的一個問題,人文。


    後世滿清雍正時期推行的新政,其國家的人文社會環境和今日截然不同。江南士林在滿清的屠刀下隻求能活著就行,而大明朝開國到現在,三十多年間,雖說對讀書人不是那麽好,但畢竟是養士。


    國家尊重士紳階層,且依賴。


    而且這種尊重延伸到特權上,也是為了鼓勵北方各地從戰亂中早日走出來。


    這種初心是好的,哪怕時候士紳會變成帝國的頑疾且不治之症,但初心畢竟是好的,而且在最開始是有效且有用的。


    可話又說迴來,朱允熥所處的是一個承上啟下的階段。


    他必須要做出改革,否則好事變成了壞事,否則就給後代留下了慢性病。


    長痛還是短痛?


    治國不能單純的看對或者錯,必須辯證來看,必須衡量取舍之道。


    如果說李景隆隻是看到了人心和計謀的話,朱允熥則從侯庸的話中聽出另一番含義。


    “皇帝不能太急,帝國要因地製宜,人要因材施教。選用那些酷吏,隻能用一時,不能用一世!”


    但是....對於這種士紳階層的挑釁...


    朱允熥習慣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麵,發出輕微的聲響。


    同時心中苦笑,“看來日後,我這暴君的名號沒跑了!”


    想著,他目光微轉。


    忽然間發現,李景隆坐在下邊小眼睛提溜亂轉,一看就知道沒憋好心思。


    “曹國公!”朱允熥輕聲道。


    “啊!嗯?”李景隆一愣,“臣在!”


    “這事你怎麽看?”朱允熥緩緩端起茶盞,遮住眼睛。


    盡管李景隆看不到皇帝的目光,可還是心中發毛。


    以前這種事,皇上是不問他的,今兒怎麽?


    他腦筋飛快的運轉,目光看看旁邊,朱高熾嗖的扭頭。


    他又看看徐輝祖,丫跟佛爺似的坐著。


    “臣....”他硬著頭皮,“臣一介武夫,這等政事臣實在是.....”


    說著,他說不下去了。


    因為朱允熥放下了茶碗,露出眼睛。


    咕嚕!


    李景隆心裏咽口唾沫,他娘的好大一口鍋呀!


    我什麽都沒幹,就扣我腦袋上了?


    這...我以後不得讓人罵得祖宗都從墳地裏爬出來?


    “曹國公!”戶部尚書張紞善意的提醒,“皇上在問你話!”


    “我曹你姥姥,我知道!”


    李景隆心中罵一句,隨後咬緊牙關鼓足勇氣,站起身,“臣以為,不可容!”


    索性,他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天下讀書人罵唄!


    別人罵死不了,可是皇上要是不高興了,他可比死還難受。


    “怎麽不可容?”朱允熥皺眉道,“你跟朕念三字經呢?”


    “不管如何,犯法就是犯法,李至剛依法行事,沒錯!誰讓那些士紳官員,名下掛著別人的土地呢?國家給他們特權,不是為了他們幫著別人逃脫賦稅的!”


    李景隆正色道,“而山東的學子罷考,從根子上來說和南北榜一案截然不同。他們是聯合起來,跟朝廷抗衡,想著法不責眾挑釁朝廷的權威!”


    “就事論事,不能容,也不可以容,否則我大明朝成什麽了?哦!大明的江山,是給他們謀私的?是為了養活他們這些蛀蟲的?”


    “再者,若容了他們.....”說著,李景隆殺氣騰騰,繼續說道,“其他行省也學著如此,那幹脆大明朝就不用科舉了!”


    懂事!


    朱允熥給了他一個眼神。


    不是他故意讓李景隆頂缸,而是這話不能由這殿中任何一個人來說。準確的說是不能出自文臣之手,不然他手下這些幫手,必然要被那些讀書人罵得引咎辭職,遺臭萬年,釘在奸臣榜上。


    “那....曹國公您的意思是....?”朱高熾忽然扭頭,追問道,“要下殺手?”


    “我也曹你姥姥!”李景隆心中破口大罵,“老子說的不清楚嗎?你丫裝他媽什麽糊塗?”


    “殺!”李景隆真是豁出去了,開口道,“帶頭鬧事的,殺!背後串聯的,殺!”


    說著,對朱允熥行禮道,“臣,先請大不敬之罪!”


    “君臣論政,什麽大不敬大不敬的,你有話說就是了,朕還能因為你說幾句話就怪罪於你?”朱允熥不悅道。


    “臣說句不好聽的,自古以來凡事推行新政,必有鐵血魄力雷霆手腕!”李景隆冷笑,“天下焉有不流血的新政?國朝養士三十餘年,他們忘了前朝對他們的刻薄,不思大明之恩,卻跟朝廷齜牙咧嘴,這不是養不熟麽?”


    “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就讓朝廷改弦易張,就讓朝廷出爾反爾,讓朝廷遷就他們,對損國之行徑視而不見,這不是狼子野心嗎?”


    “這次若朝廷讓步了,那朝堂諸公,還有以後的新政就成了笑話。大明朝日後,哪怕百年之後,再想變革就是萬難中的萬難。”


    “嚴查,嚴懲。既然他們不考,那就不要考了,所有鬧事的學子,一律剝了功名。這樣不識大體居心叵測的學子,大明朝不要也罷。”


    “否則,將來也是一群國賊!”


    ~


    “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真他媽想鼓掌。


    可是,他麵上還是一片沉寂,沒有半點表情流露。


    “一個行省所有的學子都罷考,可能其中也是有人被人蒙蔽,所以才誤入歧途!”


    一直沒說話的朱高熾開口道,“臣以為,查可以,懲戒也可以,但還是要慎重。”


    “洪熙所言,甚合朕意!”朱允熥接口道,“大明朝不怕有事,就怕不能處理好這些事!”說著,他沉吟片刻,“這案若是細細甄別也不易,難道又要讓朕派遣欽差下去徹查?”


    “皇上!”群臣最後排,都察禦史楊靖開口道,“就事論事,這案子是李侍郎所引,原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他也在山東。臣看,不如就由他來處置,省得若是朝廷再派人下去,萬一因為不知深淺導致再起波瀾!”


    “嗯!”朱允熥點頭,“愛卿所言甚是!”


    “還好不是我!”李景隆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道,“方孝孺說的對呀,滿朝堂,哪他媽有一個好人呀!”


    你這人畜無害的楊靖,人家李至剛是兼左都禦史,沒跟你站在對立麵呢,你就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高!


    真他媽高!


    “李至剛死得不能再透了,他現在還活著,我都當他已經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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