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怪,你不在意它的時候它總是讓你煎熬。


    而當你珍惜它的時候,它卻轉瞬即逝。


    一轉眼已到了三月十二,江南的春天每過一天都越發的絢爛。忽如一夜東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京城內外已是繁花似錦,滿是芬芳。


    ~


    正陽門外,接官亭中,無數錦衣衛沿街林立。


    道路兩旁盛開的野花還有遠處鬱鬱蔥蔥的田野,更襯托得春日格外嬌豔。


    曹國公李景隆坐在亭子當中,頭戴鵝帽身著嶄新的蟒袍,顯然是在等待著某個重要的人物。


    他這個身份有著世襲賞穿蟒袍的特權,雖說大明朝公侯功臣,乃至一二品大員都可以穿禦賜的蟒袍,但多是賞給蟒袍。賞穿和賞給一字之差,含義卻是天上地下。


    前者,蟒袍是賞給你穿的,你穿壞了或者顏色舊了,自己出錢可以重新做一件接著穿。


    而後者就是一件,你愛穿就穿不愛穿就在家裏供著。若也想買,對不起沒人敢給你做。


    “嗬!”李景隆端起一盞涼茶,“這才幾月就這麽熱?”說著,喝了一口,“我這頭上都冒汗了!”


    他身旁,同樣坐在凳子上的鄧平瞥了他一眼,心說道,“你不熱都見鬼了,燒包似的穿金線紋大紅蟒袍,還穿著千層底官靴,裏三層外三層跟粽子似的能不熱?”


    心中雖這麽想,但嘴上不能說,轉頭對旁邊問道,“郡主的車駕到哪裏了?”


    “迴您的話!”旁邊的錦衣衛說道,“還有二十來裏地!”


    “嗯!”鄧平點點頭,如今他是皇上侍衛親軍的統領之一,也帶著幾分官威。


    今日他和李景隆出城來迎的正是晉王家的壽陽郡主,也就是李景隆未來的兒媳婦。按理說他這個郡主的老公公親自出應不合適,但晉王朱濟熺親自護送而來,他就不能不出麵了。


    “哎!”


    這時,鄧平忽然聽到李景隆歎口氣,詫異的開口道,“大喜的日子,姐夫你歎什麽氣啊?”說著,又道,“可是怕日後琪哥兒的日子不好過?放心,這位郡主是已故晉王的嫡出,最是賢良淑德.....”


    “我是歎有人不會辦事!”李景隆吱嘎吱嘎的咬牙。


    “誰呀?”鄧平皺眉道。


    “還能有誰?”李景隆冷笑,“南書房那位王大臣唄!”


    “他?”鄧平腦中馬上浮現出那個胖胖的人畜無害的身影,低聲道,”他怎麽惹著您了?”


    李景隆看看左右,侍衛們都離得遠,湊近些低聲道,“倭人使節那事你知道嗎?我這邊都定好了,多拖延他們些時日,哪知道他三言兩句直接把人家氣走了!”說著,惋惜的搖頭,“人家連皇上都不見了,直接上船迴東瀛了!”


    鄧平更是不解,“他走就走唄,哪惹您不痛快了?”


    “笨呢!”李景隆白他一眼,“琪哥兒大婚在即,倭人使節正有求於我,你說這賀禮....”


    “我的好姐夫啊!”鄧平哭笑不得,“您...嗨,您家大業大的還惦記這個幹什麽?”說著,搖頭道,“我還以為什麽事呢,這都哪跟哪兒?”


    “家大業大?”李景隆撇嘴,“不瞞你說,因為琪哥兒的婚事,府裏都掏空了。”說著,一攤手,“庫房裏能跑老鼠!”


    忽然,鄧平心中一慌,趕緊屁股往外挪挪。


    “哎,對了!”李景隆繼續張口道,“太平奴,琪哥兒可是你大外甥,俗話說娘親舅大,你這當舅舅的.....”


    “前幾日在家裏翻箱倒櫃,湊出來二百兩金子。”鄧平也沒來由的冒汗,“您也知道,我是家裏最小的,出來當差日子短,上麵哥哥嫂子管家,我手裏本就沒多少進項。”


    “逗你呢!”李景隆笑著打趣道,“知道你窮,哪能真跟你要重禮,你心意到了就成!”說著,又歎息一聲,“人呀,這輩子不抗混,這一眨眼我四十來歲了,再過幾年就當爺爺的人了。往後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嘍!”


    “咱們家裏也就你還算出息,在萬歲爺麵前有體麵,日後琪哥少不得你這個舅舅的幫襯!”


    “哪裏就用到我了!”鄧平笑道,“琪哥兒是太子爺身邊的人,往後太子爺呢!”


    “你小子剛當幾天官,跟你姐夫也打官腔!”李景隆笑罵。


    鄧平麵上笑笑,沒說話。篳趣閣


    其實他心裏挺不認同李景隆這個說法的,往後他們舅甥一個在皇上說身邊,一個在太子爺身邊,還是別總往一塊湊為好,能保持點距離才是真格的。


    至於為啥?


    皇上春秋鼎盛,再有個三四十年才算老。而三四十年間,足夠發生許多事。


    對於整日侍奉的皇帝,他也多少有一些了解。這位萬歲爺看著是念舊情之人,但絕對要分什麽事什麽人。他要是翻臉,也不會問你什麽事涉及到什麽人。


    伴君如伴虎!


    他鄧平沒有李景隆跟皇家的親戚關係,還是小心為上。


    至於這些人情鑽營更是能免則免,論體麵誰又常家體麵,那是皇上的親外家。人家都老老實實的不鑽營,自己吃撐了上躥下跳?


    “哎!”這時,李景隆又忽然歎氣。


    鄧平皺眉,“姐夫,你這又歎什麽氣?”


    “我歎呀,琪哥兒大婚跟安王千歲挨著!”李景隆苦著臉,“到時候,又要一大筆呀!”


    其實他想說的是,我就是一個過路財神,兒子結婚接那點喜錢,隻怕轉頭就要給安王送去。


    “安王千歲的大婚都是光祿寺操辦,臣子們表表心意就行了!”鄧平說道,“您想這麽多,累不累?”


    “笨!”李景隆又哼了一聲,“我問你,老爺子多大歲數了?安王是幼子,如今這個當口大婚,就為了老爺子,皇上都要辦的體體麵麵的!”說著,又喝口茶,“還我想的多?這都是人情世故,都是學問,不想?不想就等著被人說短處吧?”


    “我呸!”鄧平心中暗罵一句,“還他媽人情世故?我結婚的時候怎麽沒見你人情世故給我送重禮?不送也就罷了,還他媽的隔三差五去我家搜刮!”


    此時,一頂轎子從城門裏出來,徑直落在接官亭旁邊。


    穿著茶色常服的駙馬胡觀從裏麵出來,一落轎就笑,“我這緊趕慢趕,沒耽誤時辰吧!”


    “駙馬爺!”鄧平趕緊起身行禮。


    “人還沒到!”李景隆也起身笑道,“裏麵涼快涼快!”說完,親手拿起茶壺,給胡觀倒了一杯。


    遞過去之後,又笑道,“您這是忙什麽了?這一頭汗。”


    “剛從長安街那邊過來!”胡觀接過涼茶灌了兩口,笑道,“為的是安王大婚用的宅子的事!”


    “安王大婚後不在宮裏?”李景隆問道。


    按理說安王大婚之後就該就藩了,但現在一直沒信兒,就這麽吊著。其實臣子們也都知道,皇上不大願意讓這些叔王們就藩成為有實權的王爺。所以朝堂上下,皇上不說大家夥就當不知道。而且對這事,文官們更是樂見其成。


    “太上皇說了,宮裏規矩多,小兩口住著不自在!”胡觀坐下笑道,“正好前門大街那有早先空的七進宅邸,我趕緊讓人拾掇出來,缺什麽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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