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李景隆屬貓的,變臉快。


    若是一般人,誰能倉促之間轉變這麽快,更說不出這種看起來掏心窩子的話。


    可倆老頭,卻還是戲謔的笑。


    “呀,你還在這,麻溜的,萬歲爺走遠了,趕緊去伺候吧!”郭英轉身。


    “我們老哥倆說會話,你在這聽個球!”曹震瞪眼怒罵。


    “二位,二位!”李景隆抱拳行禮,笑道,“平日在京城,我就算想孝敬您們,打著燈籠都找不著門。如今出來了,遇到了張老侯爺的喜事兒,又整趕上兩位手中不方便,我舔臉求個人情,給晚輩個機會。”


    “什麽不方便?我們哥倆是出門沒帶錢而已!”曹震冷笑。


    “你倆他娘的什麽時候出門帶過錢!”


    李景隆心中罵一句,臉上依舊是笑,“您看這不巧了嗎?這不巧了嗎?您二位出門沒帶錢,我這正好有點散碎銀子,那不就是給您二位預備的嗎?”


    郭英背著手笑笑,:“你想好了,我們哥倆手麵兒可不小!”


    “您二位和張老侯爺什麽交情?少了也拿不出手啊!再說了,難得晚輩有這個臉麵,幫您二位辦事兒,怎麽也得風風光光的不是?”李景隆心中肉疼,臉上帶笑。


    曹震斜眼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我要一千兩黃金......”


    “你老嘎奔兒死的要這麽多金子打棺材豎金墓碑?”


    李景隆好懸沒背過氣去,“真他娘的敢要,開口就是一千兩?還他娘的黃金?你他娘的真不愧是劫道的出身,真敢開口!”


    “別逗他了!”郭英推搡了曹震一下,“給我們哥倆一人預備一百兩金子,都要一兩重的小黃魚兒,迴頭隨份子的時候,兩幅九十九根小黃魚兒,取長長久久之意!”


    一人一百,兩人就是兩百。


    李景隆心疼的臉都變形了,兩百兩黃金什麽概念?


    在京師裏,一個單身漢可以買一套二進十二間房的院子,再娶個媳婦,然後一輩子舒舒服服的混日子。隻要沒有不良嗜好,可能到死這個錢都吃不完。


    “心疼了?”曹震冷眼問。


    “沒沒!”李景隆連忙道,“晚輩馬上就去辦,您二位放心!”


    見他醒目,倆老殺才滿意的點頭。


    “欠你個人情,不白欠!”郭英說了一句。


    而曹震則是看著李景隆,忽然有些語重心長的說道,“小李子,你可知咱們淮西勳貴為何鐵板一塊,拆不開打不爛嗎?”


    這話,讓李景隆驟然一愣。


    “可不是因為咱們都是淮西人。”曹震繼續說道,“亂世之中親兒子都能殺來吃了,老鄉值幾個錢?”


    “當初皇爺沒成事兒的時候,也不是沒人花大價錢拉攏咱們。張士誠,陳友諒,甚至韃子那邊,隻要咱們點頭金山銀山都給。”


    “可咱們還是跟窮哥們們一口鍋裏吃飯,一把刀子殺人,為啥?”


    說著,曹震的眼神裏平日那種老不要臉的神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滿是鄭重,“是因為大夥不管到什麽時候,哪怕手裏就一塊餅,一人一口也要分著吃,絕不吃獨食。”


    “是隻要兄弟點頭,命都可以給你的情誼,是戰場上我不要命也要把我兄弟推出去,我自己挨刀子的義氣。”


    “搶錢的時候,固然是打破腦袋,可花錢的時候,也是搶著來!一人有事,大家一塊幫襯。大家都過不去的事,那就豁出命的趟過去。”


    “當然尤其是你爺爺,誰家要有個什麽溝溝坎坎,都不用張嘴,他定然先到,給你弄得明明白白!”


    “你小李子做人機靈八個心眼子,接人待物卻不行,因為你太精,太會算計。我說句倚老賣老的話,就是眼皮子淺,把人情都做在明麵兒了。”


    “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上,凡事都算的清楚還有意思嗎?尤其是錢財上,真正跟你有交情的人,一個銅錢都不會讓你白花!”


    “行了行了!”郭英拉一把曹震,“跟他說這些作甚?”


    聽了曹震的話,李景隆很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口。似乎覺得這些話有些沒道理,可仔細一想,好像還真這麽迴事。


    “他就沒有半點咱們淮西爺們的豪氣!”曹震還在喋喋不休,“做人太雞賊!”


    說著,又轉頭對李景隆道,“你以為真憑你的麵子小徐子能把冬衣戰襖給你?他看的是你是咱們淮西勳貴這一脈。你以為咱們這些老不死的,為啥知道了裝不知道還要遮掩著?”


    “你若不是咱們這邊的人,別說你妄想插手了,早讓你吃不了兜著!”


    “行啦,沒玩了還!”郭英拉著曹震,“他不是小嘛!”


    “他哪小?”曹震冷哼。


    倆老頭走了,李景隆站在原地自己琢磨。


    許久之後,歎息一聲,然後轉身走到花園邊上,招唿一人過來。


    “國公有何吩咐?”那人是這次出行的侍衛之一,算得上以前李景隆的老部下。


    “勞你走一趟。”李景隆低聲說道,“快馬去中都大德生綢緞莊,找他們掌櫃的季伯常。告訴他我要用錢,調兩百根一兩重的小黃魚兒過來。你辛苦辛苦,雙馬不停估摸著一晚上時間夠了!”


    “季伯常?這他娘的什麽幾波名?”那侍衛心中暗道。


    不過曹國公有令,他不敢怠慢,抱拳道,“卑職這就去!”


    ~~


    侯府的後院,一間土得富麗堂皇,連痰盂都是鎏金的廳堂之中,朱允熥陪著老爺子坐下,笑著跟張龍說話。


    “好家夥!”老爺子看看這間屋子笑道,“你這他娘的是東海龍宮吧?金光閃閃看的咱眼暈!”


    “窮怕了,有點家底就想顯擺!”張龍笑笑,然後轉身對身後喊道,“王氏,出來奉茶!”說著,對老爺子笑道,“這就是臣要續弦的夫人,您幫著掌眼!”


    朱允熥不免有些好奇,張龍這位獨愛美色的老侯爺,到底要續弦什麽樣的天姿國色。


    可下一秒,從後麵出來的人,卻讓他有些大失所望。


    出來一位四旬年紀的女子,人各子不高下肢粗壯好像水缸一般,而且還有些羅鍋駝背。


    長的也不怎麽好看,團團臉還帶著許多雀斑。


    她走路時低著頭,步伐很快,裙擺之下露出一雙大腳。


    俯身問安之後,低著頭給朱允熥爺倆敬茶,那雙手一看就是幹過活的,很是粗糙。


    這女子現身倒茶之後,再次俯身問安,又快步下去。


    “您看咋樣?”張龍問道。


    老爺子點點頭,“嗯,不錯,看著是能過日子的!”


    “她原先就是臣媳婦身邊的丫頭,自臣媳婦走了之後,始終在臣身邊伺候著!”張老侯爺的聲音帶著些唏噓,“這一伺候呀就是二十多年,人家是任勞任怨。臣的襪子貼身衣服,都是她用手洗,臣病了她幾天幾夜不合眼在臣身邊伺候,給臣端屎端尿擦身喂藥。”


    “原先臣想著,多給她留銀錢,等臣哪天走了,她後半輩子也不至於難過!”張龍說著,歎口氣,“可年初,臣病了一遭很是兇險。臣病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聽見她求神許願,說願意用她的命換臣多活幾年。”


    “好女子!”老爺子點頭,“醜妻近地家中寶!”


    “後來臣就想,不給她個名份對不住她。”張龍繼續說道,“臣媳婦的墓早就封上了,臣死之後也不能抬進去合葬,給她個名份,日後她走的那天,可以抬臣的墓裏,再給臣做個伴兒!”


    “大孫!”老爺子聞言歎息半聲,笑道,“你給她個誥命吧!”


    “是!”朱允熥笑道


    給這王氏一個誥命,就等於朝廷承認了這位鳳翔侯夫人。即便是日後張龍的子孫不待見這位續弦的正室,也要以禮相待不敢刻薄半點。


    “老臣謝恩!”張龍起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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