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李景隆是故意套解縉的話。


    解縉被點為太子的書法老師,今日又在朝會上被皇上點名,可謂是聖眷正濃。


    而皇上突然要弄這麽一個新衙門,他李景隆事先半點風聲都不知道,定然要找解縉來試探試探。能問出什麽最好,套不出來也沒事,隻當是聯絡感情。


    萬一套出點什麽,那就是意外之喜。


    “楊榮福建人,嗯!”


    車廂裏,李景隆不住的想著,以前他並未多高看幾分的楊榮的履曆。


    廉政院的部堂是暴昭,那人李景隆恨不得離遠遠的,是潑水不入之人。何廣義那邊日後為了避嫌,也更不能走的太近。


    而從各部抽調的精幹吏員,不管有沒有他李景隆熟識的,也都是無從下手。


    唯有這位楊榮,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怕呀!


    大朝會上,皇上那些話直讓他肝顫。他李景隆雖沒有徇私枉法,欺男霸女,侵占田地等事,可他家裏的買賣太多。


    皇上是要抓吏治的,萬一.......


    就怕萬一哪天來個生孩子愣頭青,查到他李景隆的頭上。


    家裏那萬貫家財是說不清的,一旦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啊。


    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新衙門裏到底如何,他李景隆也要知道一二。


    再說了,除了家裏的生意買賣,這些年走他門路的外官,可是越來越多了。保不齊,其中就有句容縣那樣的糊塗官兒。


    “嘖!”


    搖晃的車廂中,李景隆神色惱怒起來。


    “好麽秧的,這些年往家裏摟那麽些銀子幹什麽呀?”


    突然,他的心中又馬上生出許多警覺。


    “以後幫人疏通說話的事,萬萬不能再幹了。把皇上交代的差事辦好,其他的人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自己的官兒已經到頂了,再往上無非都是些虛銜沒多大意思。領兵麽,自己也不願去。當做事的主官嗎,嫌太累,那還折騰什麽?”


    緊接著,他心裏又開始嘀咕。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解縉現在眼瞅著要熬出頭了,多交好是沒壞處的。何廣義那邊,走一步算一步吧!”


    隨即他臉上,又滿是惱怒。


    “小畜生當初好好讀書,現在不就是太子爺的伴讀了嗎?何至於還是個侍衛,他老子我還要在別的地方探口風!”


    他心裏罵的正是他兒子李琪,因為是侍衛。太子爺在文華殿讀書,他兒子隻能站在外麵,連聽的資格都沒有。


    馬車搖搖晃晃,不知過了多久迴了曹國公府。沒有從前門進,而後直接去了後門,趕車進了李家的馬號。


    ~~


    畫麵一轉,樂誌齋。


    朱允熥剛用過膳,坐在炕上端著茶碗翻看著手中的奏折。


    這些都是秘折,全部都是各地的總兵官衛所指揮使上奏,今年衛所的屯田秋收,戰馬馴養軍械等事。


    “衛所屯田?”


    朱允熥提起朱筆,在一本奏折上畫上紅色的圈,圈住這幾個字。


    老爺子曾說,“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大明的衛所屯田養兵,其實是集合了曆朝曆代的經驗,寓農於兵。有戰事則抽調作戰,無戰事則為民種地。


    在後世這種製度被許多人詬病,但朱允熥看來,沒有完美的製度,隻有適合時代的製度。


    衛所屯田養兵,這不是大明的獨創,曆史上能打仗的軍隊都是有恆心才有恆心。衛所屯田,它的本意正是如此。


    但是這其中有個難以迴避的問題,那就是所有的士卒都是軍戶,是世襲的軍戶。


    世襲的軍戶,家中男丁一人是正軍,其他子弟是餘丁。軍戶家庭的正軍,不是從生下來就在一個地方當兵的。而是要進行戍邊,長途跋涉到千裏之外。


    若有家室的,還要帶著家室一塊。按照大明的軍法是要給予田地房屋,可事實上這麽多兵總會出現資源分配不均之事。


    況且這些軍戶和清初時作為職業軍人的八旗子弟還有不同,這些軍戶在戍地,實行的是戍邊和耕種輪流製度。而且他們種出來的糧食,多數都要上繳用作軍糧。


    軍戶的日子很苦,甚至比一般的百姓還苦。


    尤其是那些因為犯罪被充軍的恩軍,生活更加困苦。軍中的上下級關係,克扣等事遠比文官們簡單粗暴得多。


    長期背井離鄉加上困苦的生活,使得許多軍戶都做了逃兵,兵部的存檔記錄僅僅洪武三年一年,就有逃兵四萬多人。


    而且日後,若隨著國力盛平,這樣的數子將越來越多。


    都說盛世武備鬆弛,那是因為不需要打仗用不著武夫了,他們的地位還有待遇就一落千丈。


    事實上大明王朝也確實如此,史料記載正統三年一年的逃兵,差不多十七萬人。等嘉靖年間,大明帝國在冊的軍兵僅有九十多萬,這還都是魚目混珠濫竽充數之兵。


    而衛所世襲的將官千戶等,都轉變成了地主,那些軍戶都變成了佃戶。這樣的軍隊,還怎麽打仗?


    這時,王八恥悄悄的過來,輕聲道,“萬歲爺,何廣義覲見!”


    “宣!”朱允熥道。


    話音落下沒一會,風塵仆仆的何廣義從外頭進來,“臣何廣義叩見皇上!”


    “給他搬個墩子!”朱允熥繼續看著折子,“你這是剛迴來?”


    “臣剛進京!”何廣義沒有坐,而是站著迴話道,“想著萬歲爺要見臣,臣也顧不得梳洗換衣裳,就鬥膽進宮了!”


    “事辦的如何?”朱允熥問道。


    “陝西的白蓮教已全部肅清,白蓮教主李普治在........在那位手裏。他正帶人,在各處繼續搜捕白蓮教的餘孽!”說著,頓了頓,“一邊抓,一邊殺!”


    何廣義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毛驤。


    朱允熥終於抬頭,看看因為趕路身形有些狼狽的何廣義,“你們錦衣衛對官麵上的事還行,對那些白蓮鼠輩,還是兇猛的獵犬好用!”


    “他殺人的事朕知道,有些人死不悔改還留在世上幹什麽?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信什麽米勒佛?那就幹脆去見他的彌勒佛吧!”


    說到此處,朱允熥指下凳子,麵色鄭重,“你坐下,朕有事問你!”


    “是!”何廣義坐下,不知為何,他心中完全沒有立功的喜悅,而是滿是忐忑。


    朱允熥說話之前,看了門口一眼,外邊的太監早就退出十步之外。


    “白蓮教那邊有許多軍中逃兵,可是真的?”


    “是,臣不敢撒謊。白蓮教的骨幹和殺手之中,許多都是軍戶逃兵!”說著,想了想,“除了當初在京城審訊出來的之外,尚且有差不多一兩百人。”


    說到此處,他看看朱允熥的臉色,硬著頭皮道,“其實逃兵這事,每年都有一些。尤其是陝甘等邊地,太過艱苦且常年刀頭舔血的。”


    “有些士兵是思鄉心切,有的是覺得上官不公,有的幹脆就是亡命徒!”


    朱允熥麵色鄭重起來,“這麽多逃兵,各地方的衛所也好,都司總兵也好,給朕的折子中,卻隻字未提!”


    這話,何廣義可不敢接了。


    “來人!”朱允熥對門外開口道。


    王八恥進來,“奴婢在!”


    朱允熥沒說話,提起筆在一張空白宣紙上寫道,“著,各都司總兵官,各行省都指揮使,輪流進京陛見!”


    他登基以來,還未親自見過這些地方守將。


    現在,是見一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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