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中寂靜無聲,卻又如臨大敵。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讓人心悸的焦慮。


    老爺子寢宮的門,緊緊關閉著。無數宮人,太醫跪在門外等候召喚。另外,還有趙寧兒,郭惠妃帶著後宮的嬪妃女眷。有朝中六部的閣臣大臣,勳貴武臣。


    皇帝,忽然病倒了。


    這個歲數的人,每次病都是一道坎兒。


    每個人都壓抑著自己心中那不可抑製的絕望的情緒,對大臣而言,皇帝是天,是大明帝國的主心骨。


    而對宮中的後妃而言,皇帝能不能逢兇化吉更是關係到她們自己的性命!


    寢宮中,朱允熥更是緊張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老爺子躺在床上,臉色鐵青雙眉緊皺,唿吸微弱。跪在床邊的太醫們,小心的把脈。


    若按照曆史,老爺子應該還有幾年的壽祿。可是朱允熥知道,他的出現打亂了,改變了許多東西,曆史已經是另一種走向。


    其實這幾年老爺子的身子就不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帝王,即便是鐵打的身子,在經過幾十年的征戰之後也是千瘡百孔,傷了根本。


    朱允熥知道,私下裏老爺子偷偷摸摸的召了許多次太醫。


    老人,都不喜歡讓兒孫看到自己的病態,更是能瞞就瞞。


    “皇爺爺如何了?”看著收迴手的太醫,朱允熥顫聲問道。


    頭發花白的太醫,從床頭站起來,對朱允熥躬身小聲說道,“陛下急怒攻心,一時昏厥。臣給陛下用了保心丹,老參湯之後,陛下心脈現在心脈平穩!”


    “阿彌陀佛,皇天保佑!”


    聽了此話,饒是什麽都不信的朱允熥,也在心裏默默的禱告一聲。


    他已知道老爺子發病的根源,老爺子一輩子要強,一輩子英雄,一輩子信奉家和萬事興。可是臨老,卻不得不麵對兒孫們那些醃臢事!


    “不過!”太醫話音一轉,朱允熥的心馬上又吊到嗓子眼。


    “殿下!”太醫小聲繼續道,“臣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這個歲數,有些事不得不防。現在看來暫時平穩,但日後絕對動不得氣。這個年紀的人,不怕慢病,就怕急氣!”


    “孤知道了!”朱允熥點頭道,“日後,皇爺爺如何調養,你們天醫院馬上給個法子出來。還有,打今兒起,每日太醫院的人,都要晝夜當值!”說著,他沉思一下,“孤命人,在外廷侍衛房給你們收拾一個地方!”


    “臣遵旨!”


    太醫的話沒錯,老爺子上了歲數,有些事真的要未雨綢繆。


    朱允熥再慢慢走到床邊,老爺子似乎睡了,雖然臉色依舊不好,但氣息還算平穩。


    隨後,他陰著臉慢慢的走到殿外。


    “殿下!”


    “殿下!”


    一聲聲焦急的唿喚接踵而來,外麵的人好似看到救星一般。


    “成何體統?”朱允熥低喝一聲,讓外麵的臣子們驟然安靜。


    他環視一周,看著一張張焦急又緊張的臉,開口道,“皇爺爺無事,都散了吧!”說著,對郭惠妃柔聲道,“皇爺爺病了,後宮還須您主持大局。您伺候了皇爺爺一輩子,這幾日勞煩您就住在這邊!”


    “這是自然!”郭惠妃哽咽道,“我已讓人收拾東西,今天就住進來守著皇爺。皇爺好我就好,若是皇爺.......我也跟著去了!”


    朱允熥一皺眉,“這當口,您說什麽胡話?什麽去不去的?”


    郭惠妃擦下眼睛,“是我失言,殿下莫怪!”


    朱允熥再對眾人告誡,“皇爺爺無恙,你們別鬧得人心惶惶的,該幹嘛幹嘛!”


    “臣等遵旨!”


    “散了吧!”朱允熥一揮手,“何廣義留下!”


    群臣和後宮的嬪妃們慢慢散去,宮人侍衛也都遠遠的避開。


    老爺子寢宮外隻留下他們二人,朱允熥站著,何廣義跪著。


    “你怎麽辦的差事?”朱允熥上前,一腳直接踹翻對方,又剁了兩腳罵道,“以前看你是個伶俐的人,怎麽現在這麽蠢笨?孤告沒告訴過你,哪些事能說,哪些不能說?”


    不怪朱允熥如此暴怒,老爺子病倒的原因,雖然有秦王暴斃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他遇刺的事。


    何廣義在地上滾了兩滾,又翻身跪倒,叩首哭道,“殿下,這些事,臣不敢不說呀!秦王之事諸多疑點,您在周口遇刺更是驚險萬分。臣身為大明臣子,這些事若不據實上奏,不是欺君嗎?”


    “還頂嘴!”朱允熥更加暴怒,轉頭在周圍尋摸著什麽。


    他這個皇太孫是老爺子的命,老爺子何嚐不是他的全部。


    這麽多年來,這偌大的深宮之中,這煌煌天下,其實隻有他們爺孫二人相依為命。


    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一個沒了妻子,沒了兒子的老人。


    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遠超了普通的爺孫。


    若是老爺子真有個三長兩短...........


    朱允熥快步走到殿外,噌地一聲抽出侍衛腰間的玉柄腰刀。


    “孤宰了你!”說著,舉刀到了何廣義身前。


    可是,舉過頭頂的刀,卻始終沒有落下。看著淚如雨下閉目等死的何廣義,朱允熥心軟了。


    這人忠心耿耿,就算被朱允熥當場劈死,也沒有半句埋怨。


    “哎!”朱允熥放下刀,無力的坐在椅子上,“不是孤遷怒於你,而是有些事你真的不該多嘴。老爺子那個歲數了,動不得氣。他又剛逢噩耗,實在是經不得事了!”


    “知道你要盡臣子的本分,你這個差事最忌諱的就是侍上不忠。可你也要看情況啊!再說,有些事你和孤說不行嗎?”


    何廣義沒有說話,隻是壓抑的哭著。


    “哎!”朱允熥再歎一聲。


    他心裏清楚,何廣義的難處,這些事他不能,更不敢不說。忠臣的難處就在於此,不但要麵對君主的遷怒,還要吃力不討好。


    “起來吧!”朱允熥開口道,“秦王那邊的事,還要查下去。不過,二叔畢竟是暴斃,有些事太張揚了不好!查無實據的情況下,鬧得滿城風雨,惹人笑話,你明白嗎?”


    秦王的死諸多疑點,太過詭異。


    堂堂的秦王竟然被幾個婦人毒死了,簡直千古奇談。但若真的大張旗鼓的去查,萬一查不出來,就成了史書上的笑話。


    再說,這事的背後之人..........


    “臣,遵旨!”何廣義哽咽道。


    “孤在周口遇刺的事,你也好好查查。淮安不是有錦衣衛的人嗎,這時候也該派上用場了!不過,孤還是那句話,查無實據之前,不能打草驚蛇!”


    “是!”


    “下去吧!”朱允熥疲憊的揮揮手,忽然繼續道,“對了,老爺子病了,這段時間,你們錦衣衛要曉得自己的本分!”


    何廣義一怔,隨即馬上開口道,“臣以人頭擔保,錦衣衛上下絕不會出什麽紕漏,更不會有吃裏扒外的人。臣等這些番子,隻有您和皇爺兩位主子!”


    朱允熥點點頭,“去吧!”


    之所以,朱允熥讓何廣義退下,是因為他已經看見。王八恥帶著李景隆還有常升,已經等在了殿外。


    何廣義走後,朱允熥起身,指了下旁邊的偏殿,然後移步。


    “臣等,叩見殿下!”


    “起來吧!”偏殿中,隻有他們三人,朱允熥不耐煩的說道,“這時候了,別那麽多規矩。有話快說,孤還要進去看著老爺子!”


    曹國公李景隆上前幾步,低聲道,“殿下,京師九門已關,沒有您的手諭,一個蒼蠅都飛不出去。駐軍十九萬加上城內各路兵馬司,巡檢司官兵等,沒您的旨意,更是誰都調不動一兵一卒!”


    “另外,駐軍之中您的心腹之人,夜不解甲!”常升也開口道,“火器營,馬隊的指揮使除了您,誰的話都不會聽!幾位領兵的駙馬都尉,也都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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