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所有的僧人,臣都已經嚴審過!”


    “廟裏翻個底朝天,唯獨在西院禪房中發現了些,有人吃剩下的酒菜!”


    “而且那間禪室顯示,這幾日有人在那裏住過。”


    “臣推斷,在禪室中的人,與此案有著莫大的關係。”


    “有個僧人交待,住在禪室的人,是道靜親自招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所以臣已經傳令淮安千戶所,所有水路交通嚴格盤查。隻要是僧人,一經發現立即逮捕。不過,錦衣衛畢竟人少。臣鬥膽請殿下手諭,調動衛所官兵,沿路盤查搜索!”


    淮王府雅堂內,朱允熥和朱允炆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前者,默默的端詳著手裏半截僧衣,後者緩緩的把清澈的酒水倒入白色的溫酒壺中。


    地上,何廣義惶恐的跪著說話,語氣甚為著急。


    “這玩意,可不好做呀!”


    朱允熥似乎沒聽到何廣義的話一般,驚歎的翻著手裏的半截僧衣。


    兩個殺人的小沙彌,之前經過層層搜身都沒有搜到,乃是因為他們在僧衣挨著手掌的袖子裏,竟然縫進去一條又短又窄,薄如紙薄如蟬翼,手指一碰還能彎曲的刀片。


    就像是,後世男人所用的刮臉刀片一般的金屬物。


    這小東西藏在袖子裏,就算是故意用手捏,都未必能捏得出來。再說,誰能想到這東西,會藏進袖子的針線縫隙中。


    朱允熥慢慢把半截刀片從僧衣中抽出來,放在燈火下。短小薄如蟬翼的刀片,在燈火下近乎透明。上麵反射出,一層湛藍的光澤。它甚至,比後世的刮臉刀片還要輕薄上幾分,但同樣的鋒利。


    “如此非凡的工藝,竟然用在這個地方,真是暴殄天物!”


    別小看這麽一個玩意,若不是有超高的金屬製造冶煉工業,根本別想做出來。這樣的東西,本該是大工業世代的產品,在這個手工業世代,居然能有人做出來,用作殺人利器,真是超乎想象。


    “殿下?”何廣義輕唿一聲。


    朱允熥依舊看著手中輕薄的刀片,開口道,“老何,你說京中各製造所,可有能做出此物的工匠?”


    “京師無論是工部還是內廷造辦處,還是五軍都督府的工匠,都決計造不出來!”何廣義說道,“朝廷的工匠,善於做火炮,火銃,還有各種禮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陰險東西,隻能是民間工匠打造!”


    “上不得台麵,嗬嗬!這你可錯了!”


    朱允熥笑著放下刀片,笑道,“高手在民間呀!”說著,看看對方,“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臣請皇太孫手諭,調動衛所兵馬,沿途搜索盤查。隻要是僧人就抓起來,興許能找到在廟裏住過那人!不但如此,沿途各地驛站,村寨,城池。都要把這一個月內,過路之人的名單拿出來。臣叫人一一核實,總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那人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朱允熥沉思下,眼神在燈火中顯得有些駭人,“想必,在咱們進廟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


    “這廟是道靜的廟,他能在道靜身邊放了兩個充做小沙彌的死士,見事不成就殺人滅口。這樣的人,你覺得他會被抓住嗎?狡兔還有三窟,何況是這樣的人?”


    “再說,誰說他就一定是僧人了?他就不可以扮作其他人,喬裝打扮?”


    說到此處,朱允熥笑了下,“又是錦衣衛,又是動用衛所,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有人要殺孤?”


    “可事關重大,臣不敢...............”


    “孤覺得他沒走!”朱允熥忽然開口說道,“一般人這時候會想著走得越遠越好,你們這些錦衣衛也都是這麽想的,所以這人必然反其道而行之。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大隱隱於市!”


    何廣義眼睛一亮,“臣,馬上抽調精幹校尉。錦衣衛千戶所,還養著幾條上好的獵犬,那禪房中又有那人用過的東西!”


    “嚴格控製消息,別鬧得人心惶惶!”朱允熥叮囑一句。


    有人要刺殺皇太孫的消息,現在還封鎖著,淮安的官府上下還不知情。這等大事一傳出去,定然是人人自危。


    不過,朱允熥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是不是,官府中也有這些歹人的同黨呢?”


    “若是本地官府中人幫著藏匿,那可真是大海撈針了!”


    何廣義退去,屋中隻剩下朱允熥和朱允炆二人。


    朱允炆緩緩倒酒,“臣,有個不情之請!”


    “你且說來!”


    “今日事,還要殿下在皇祖父那裏斡旋一下。不然隻怕,淮安上下的官員,都要...............”


    是咯,以老爺子的性子,有人要害他的大孫子,他一定是有殺錯沒放過的。說不得這些淮安的官,都要被摘了腦袋。


    “我有分寸!”朱允熥淡淡一笑,“不過,說到底還要看老爺子的心情。估摸著,今日的事,早就有快馬往京城報信去了!”


    他兄弟二人心知肚明,這等大事,隨扈的人絕對不敢怠慢。若不報給老爺子,日後定要被嚴加懲處。


    朱允熥端起酒杯,繼續道,“今日的事,還真是兇險!”


    “是殿下弄險!”朱允炆道,“若是依臣所言,直接拿了那道靜,哪有這麽麻煩!”


    “那就不好玩了呀!”朱允熥笑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何況殿下乃是大明皇儲!江山社稷於一身.............”


    “停!”朱允熥趕緊道,“你怎麽跟那些大學士似的!”說著,又是一笑,“這種事,隻有親自把人揪出來,才有成就感!”


    朱允炆看了他良久,“可能皇祖父喜歡的,就是你這種什麽都不怕的渾不吝。相比而言,臣太過循規蹈矩,太過放不開!”


    “別給自己貼金!”朱允熥笑道,“你是幹大事惜身,做小事名!”


    朱允炆手一抖,手中的酒差點氣灑。頓時想起呂氏死的那一日,朱允熥罵他的那些話來,馬上臉色鐵青。


    “看你,說句玩笑話,小心眼又犯了。難道,要孤給你賠罪?”


    “臣不敢!”


    “其實,這次我很感激你幫我。本來你可以裝糊塗,置身事外的!”朱允熥又道,“從一開始你發現那個和尚不對,你本不用報給皇爺爺,你也不傻。他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我若是你,慢慢查清道靜身後是誰,看看能不能聯盟。有把握就和他合作,沒把握就上秘折,先把自己摘出去!”


    “臣............”


    “哎,此地就你我二人,一口一個臣,一口一個孤的,累不累!”


    朱允炆把玩手裏的酒杯,“我...........我不能不報,萬一你將來翻小賬,再遷怒於我!我哪裏是你的對手!”


    朱允熥麵皮一緊,“我是那樣的人嗎?”


    朱允炆低頭一笑,“喝酒!”


    朱允熥端起酒杯,誠懇道,“多謝!”


    “其實,我這也是自救!”朱允炆麵色坦然,“當日在宮中,我都鬥不過你。現在又何必,自找沒趣?先不說你,道靜背後的人,手眼通天。這種手段,我也是鬥不過!”


    “誰都鬥不過,我還爭什麽?再說國本已定,君臣已分。皇爺爺能對我從輕發落,我已經很滿足了,還要自求死路嗎?”


    “小時候,母親總在我耳邊嘮叨。你隻有好好讀書,才能比頑劣的老三強一百倍,才能更受皇祖父的寵愛,受你父親的垂青!”


    “可有些差距,非人力所及!”


    “我常問自己,假若當初真的被皇爺爺立為皇太孫。對內,我是否能鎮住那些功勳宿將。對外,是否能收服那些藩王王叔們?”


    說到此處,朱允炆搖搖頭,苦笑道,“鎮不住,也壓不住!”


    “你還真是活明白了!”朱允熥笑笑,忽然眯著眼睛,冷聲道,“估摸著,到底是誰要殺我,你心裏應該也有計較了吧?”


    “不可能是那些和尚,因為我打壓僧人心懷不滿。他們若是有那個膽子,有那般壯烈的心思,當初就不會做和尚!”


    “世上,萬事都離不開利益二字!”


    “而且,此人如此謀劃。背後,必有大勢力大財力才成!”


    朱允炆依舊低頭,看著酒杯,“我不知道!”


    “嘖嘖,不但活明白了,還活得通透了!”朱允熥笑道。


    “不能亂說,會死人的!”朱允炆正色道。


    他嘴裏說著,腦中卻在想著道靜臨死前在青苔上劃的那兩下。


    雖然潦草,雖然沒甚結構可言,但也能辨認出來,一豎,一橫。


    “好吧,我不強人所難!”朱允熥笑笑,“我這人,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二哥,好生在淮安住著吧。將來,或許有風光迴京的那一天!”


    “京城,我是不大想迴去的!”朱允炆開口,微笑道,“若有一天殿下能給臣一個恩典,容臣布衣走四方!”


    朱允熥頓感意外。


    “不穿著老什子的王袍,不帶這壓腦袋的金冠。扮作一書生,帶著書童,丫鬟。行走世間,放浪形骸,百無禁忌,任性而為!”


    朱允炆大笑道,“遊山玩水,賞花看海,不亦樂乎!美食美酒,天下美人,不亦快哉!”


    “呀呀呀!”朱允熥翻個白眼,“又美人又丫鬟的,美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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