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靜靜的坐著,麵容儒雅。


    “迴京?也好,臣正有些想念兩位幼弟,不知他們長高否,也不知他們課業如何?”


    “若可以,臣還想去母親........生母的陵上拜祭一番。臣做父親前幾日,總是能夢見她!”


    呂氏死後被奪了太子妃,朱允炆這輩子就再也不能叫他母親,而是要叫生母。


    說到此處,朱允炆微微歎口氣,“臣還想去京師的街上走走,從小在宮中長大,卻沒好好看過大明的京城!”


    這樣的話,讓朱允熥有些意外,他轉頭看著朱允炆,“你迴京,就想做這些?”


    “唯有這些而已!”朱允炆又是微笑,“諸王之中,臣是無用之人。不是守衛邊疆的塞王,手中無兵無權。也不愛享樂,不喜奢華、天下大事於我如浮雲,隻想順其自然,安穩一生!”


    “哎!”朱允熥歎息一聲,苦笑道,“但,怕是未必能如此了。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越是想求些什麽,偏偏越是求不到。越是厭惡什麽,越是不想那樣,卻越會那樣。”


    說到此處,朱允熥的笑意漸濃,“就好像孤曾聽人說過一句話,長大後,我們都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朱允炆想了片刻,“有所求才會如此,無所求,便淡然!”


    “哈哈!”朱允熥朗笑幾聲,“你現在說話,怎麽有些像和尚?”


    “臣平日學些佛法,修身養性,以求心安!”


    “佛法還有這等妙用?”


    “殿下不信?”朱允炆笑道,“臣認識一老僧,修習寧靜致遠之道。其人所在之廟,也有幾分幽靜。若殿下得閑,臣陪您去廟中一坐,嚐嚐去年雨後新茶!”


    朱允熥看他半晌,“好!不如現在就去,趕了一路,孤還真有些累了,想找個清靜地方住下。再說,這些日子,不知為何孤心中有股戾氣無處化解!或許,你說的幽靜之地,你說的得道之人,能化解一二!”


    話音落下,車窗外忽然無風落雨。午後豔陽之中,清冽的涓涓細雨滴落在石板上,勾勒出淺淺的痕跡。


    落雨即是春,寫意且醉人。楊柳伴風起,午時似黃昏。


    皇太孫禦駕親臨,偌大的淮安城已經戒嚴,城市寂靜無聲。讓淮安百官驚訝的是,皇太孫沒有直接進駐行在。而是繞過淮王府,徑直去了旁邊寺院。


    聞聽皇太孫親至,廟中幾個和尚,早就在道靜的帶領下飛奔出來,恭敬的匍匐在山門之外。


    “小僧等,磕見皇太孫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後,緩緩走下馬車。


    看著眼前跪了一地的光頭,朱允熥迴頭笑道,“這就是你說的得道之人?跪得倒是利索!”


    朱允炆還未說話,被攔在護軍外的道靜開口道,“老僧於紅塵中,當守世俗法。殿下是君,老僧是民。民叩君天經地義,守禮法方能成大道!”


    “倒是個明白人!”朱允熥大笑。


    清幽古寺馬上變得喧鬧起來,數百精銳護衛衝進去,搜地三尺,甚至每個和尚都搜了一圈。再三確認之後,才稟明皇太孫。


    朱允熥身邊帶著數十甲士,邁步而入。寺廟中,房舍低矮隱於高林之中,仿若一體,又別有韻味。林間腳下到處青苔野花,渾然天成一副美景。


    深吸一口微微清冷的空氣,胸腹之間說不出的舒爽。行走在此間,確實能讓人內心寧靜,眉頭舒展。


    “可惜了!”朱允熥邊走邊道。


    身側,朱允炆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這麽好的地方,仿若世外桃源。我們這些客人,披堅執銳大煞風景!”說著,碰碰身邊傅讓的刀柄,“你這殺人的刀,不該在此處!”


    道靜被破例隨行,站在朱允炆身後半步,雙手藏在僧衣中抑製不住的顫抖。


    “殿下,本寺雖小,卻始建於盛唐!廟裏建築,數百年來未曾變動分毫。大唐時佛法昌盛,東西二都城寺院林立..............”


    “可終究也沒保佑大唐國泰民安,崇信佛教的幾個皇帝,陵都讓人給扒了!”朱允熥毫不客氣的打斷對方,一指前麵,山林中有涓涓泉水,“那是山泉?”


    道靜笑道,“那是一處自冒井,從唐代開始每逢春季,井中清水就會冒出來。此水甘甜,乃是上好的煮茶............”


    朱允熥忽然停住腳步,看著道靜,“說你是化外高僧,寧靜致遠。怎麽每說起一物,都要刻意說好?”


    道靜頓時尷尬,強笑幾聲,“啟稟殿下,卻是是好!”


    “既然好,既然爾等又是修佛之人,為何要占據這等好處?此等美景,用來建書院,用來供遊人遊玩,方是物盡其用。”朱允熥冷笑下,“還是你們心中,存了貪念!”


    “這............”道靜當場無語。


    目光連連看向淮王,但是後者始終微笑,好似渾未察覺他的目光。


    “心中有道,在哪都是修道。心中無道,便侮了名山大川,沾了銅臭味。比銅臭味還難聞的,是虛偽!”朱允熥繼續前行,毫不客氣,言語尖酸刻薄。


    “這皇太孫還如師弟所言,眼中渾然沒有天下出家人。若當真他登基,我等僧人再無活路!”道靜麵上笑著,心中卻在冷笑,“此等暴虐之人,怎堪天下人君?”


    寺院依山而建,行至半山腰,山路陡然變窄陡峭起來。


    “殿下可是累了,在此處歇息片刻!”朱允炆輕笑道。


    朱允熥點點頭,“好罷!”說完,在一處石凳上落座,又道,“孤有些渴了,煮茶來喝!”


    聞言,道靜大為欣喜,忙到,“殿下稍作,老僧讓徒兒去給您取水!”


    “不用,孤自己帶著呢!”


    朱允熥話音落下,王八恥已經指揮宮人,拿出簡單的泥爐架在旁邊,同時又拿出兩個裝著清水的精美銀壺,準備燒水。


    道靜頓時大感暗惱,心道,“師弟失策了,他是大明儲君,隨行的宮人把他吃喝拉撒用的東西都帶全了,他怎麽會喝外邊的水?”


    就在他心中以為大事無望的時候,朱允熥忽然招手,把太監送到手邊的銀壺打開,嗅下裏麵的清水。


    “這水,好似有些渾了!”朱允熥皺眉道,“聞著有股汙濁之氣!”


    “銀壺雖好,但是困水。本寺古井之水,乃是活水!”道靜心中一動,趕緊說道,“大明衣冠禮儀傳承盛唐,用活水煮茶,正是盛唐遺風。殿下...........”


    忽然,道靜說不下去了。隻見朱允熥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而旁邊,朱允炆則在把玩著一個銀壺,似乎置身事外。


    “好!”朱允熥忽然一笑,“用你們的水!孤今日嚐嚐盛唐風味!”


    道靜後背都被冷汗濕透,強壓心裏的緊張,轉頭對外圍兩個麵容清秀的沙彌說道,“去給殿下取水來,塊!”


    兩個小沙彌轉頭就跑,但剛邁步就被人抓住肩膀。隻見兩個冷麵衛士,冷冷的看著他們。


    “小師傅慢點,我等和你們一起去!”


    小沙彌看看他們師傅,然後有些驚恐的點點頭。


    石亭中,朱允熥轉頭問向朱允炆,“聽說你在淮安,喜歡和文人墨客來往?”


    “附庸風雅而已,不然豈不是無聊死!”朱允炆依舊把玩著手裏的銀壺,隨口說道。


    “既然你愛與文人墨客交往,何不建個書院。咱朱家的王爺都是上馬拿刀的,你喜好文事,建書院也算一樁美談!”朱允熥笑道,“孤看此地風景甚好,古色古香,沁人心脾。不如孤下旨,把這處古寺給你做別院。你每日帶人在這,吟詩作對,才是真的雅!”


    “嗬嗬!臣多謝殿下厚愛!”朱允炆笑道,“隻是此間有主人,臣怎能橫刀奪愛!俗話說,強扭的瓜也不甜!”


    “你這人不老實,心裏明明答應了,嘴上卻說不要!”朱允熥笑道,“你也生了個兒子,他是孤的侄兒,孤還沒有賞他什麽,這便算孤的賀禮了!”


    “如此,臣謝過殿下!”朱允炆坐著拱手,又看看周圍景色,開口道,“其實,若殿下真願賞他。臣鬥膽,殿下將來讓他邊疆牧馬如何?”說著,搖搖頭,“此等風景雖好,卻被樹遮住了陽光。那裏有萬裏邊疆,策馬奔騰來得暢快!”


    “你還是在淮安待膩了!”朱允熥看看他,笑道。


    他們兩人說說笑笑,似乎兄弟關係極為親密,沒有什麽君臣大禮。周圍的人,都垂手聽著,麵無表情。


    “哼!想要這處古寺,怕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道靜心中冷笑,他身後兩個小沙彌已經拿著一裝水的銅壺,從林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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