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聲音熟悉,可是想了好一會,卻想不起來是誰。


    不過,聽旁邊雅間中傳來的聲音,那些說話人的年歲都不大。而且,語氣中都滿是肆無忌憚,趾高氣昂。


    見朱允熥微微皺眉,李景隆心中慌的不行。又是狠狠的剜了掌櫃的一眼,躬身小聲說道,“三爺,那邊饒了您的清淨,這就讓人攆走?”


    “不用!”朱允熥一笑,大度的說道,“人家也是花錢吃飯的,又沒犯王法,攆了作甚?再說,咱們出來吃飯,圖的不就是熱鬧嗎?不用以勢壓人!”


    “您聖明!”李景隆躬身笑道,隨後冷臉對掌櫃的,“還愣著幹嘛?安排去!仔細點!”


    掌櫃的不敢抬頭,垂著手慢慢退出去。


    此時,旁邊的雅間裏又傳來些許男人都懂的笑聲,不過說話的調門卻沒那麽高了。


    少年人,張揚一些不算什麽了不得的罪過,人不輕狂枉少年。再說,豪門大族的子弟,有幾個不張揚的。尤其是一群年輕人湊在一塊,張揚也是對身份地位的標榜。


    這年月,家裏有權有勢的豪門子弟,隻要不觸犯王法,不作奸犯科,吃喝玩樂皇上都管不著。


    片刻之後,酒席上來。琳琅滿目,滿滿當當一桌。都是上好的景德鎮瓷器裝飾,裏麵雕花刻字,擺盤精美極了。


    色香味首看色,盤中菜紅白相間,青綠點綴,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既出來了,就別拘束!”朱允熥對跟他出來的群臣說道,“都坐吧,這一桌孤一個人也吃不了!”


    聞言,眾臣都欠身落座。唯有王八恥,一言不發捧著酒壺,站在朱允熥的身後。


    “三爺,您嚐嚐這道蟹粉獅子頭,入口即化!”李景隆殷勤的掀開一個瓷碗,笑道,“用陳年的高湯調味,軟糯之中,還帶著鮮香!”說完,親手給朱允熥盛了一碗。


    白色的碗中,獅子頭被清澈的湯汁包裹其中,異香撲鼻。


    朱允熥輕輕的咬了一口,頓時唇齒之間滿是香味,你說它軟它還有些彈。你說它彈,可它入口就化了。


    “好,不錯!”朱允熥笑道,“比宮裏的好!”


    宮裏確實沒這種好手藝,其實皇家的菜,未必比得上民間富貴人家的享受。皇上和皇子嬪妃,每日吃的東西,都有定例和嚴格的規定。做飯的人絲毫不敢馬虎,更是不敢弄什麽花樣,弄些新奇的東西出來。


    見朱允熥吃的香甜,李景隆大喜道,“您用的高興,臣臉上有光!”


    朱允熥看著桌上的菜肴笑道,“味道比宮裏的好,做工也比宮裏精細。”說著,似開玩笑一般說道,“這麽好的菜,皇爺爺可能一輩子都沒吃過!”


    老爺子雖然貴為帝王,但這些東西,還真未必見過。他老人家,吃了一輩子大鍋飯,什麽川魯淮粵一概不知,就知道鹹菜炒鹹肉,大碗燒羊肉,紅燒肘子這些東西。


    “改日,皇爺得空,臣整治一席,送進宮去!”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又道,“這一桌多少錢?”


    李景隆沉思片刻,不敢撒謊,開口道,“迴三爺,這一桌上等席麵,要八塊銀元!”


    “貴!”朱允熥笑道。


    須知,雖京師應天府物價比別的地方要貴些,可一個四口小康之家,一個月的花費,也不過是兩塊銀元。這一桌席麵,夠四口人活小半年的。


    李景隆小心說道,“京師之中有錢人多,能在這花錢的人,要的就是場麵........”


    “孤懂!”朱允熥笑道,“吃,都吃,動筷子!”


    這種地方,吃的就是排場,就是麵子。


    好比後世,隨便街邊小館子,辣椒小炒肉也就二十塊錢,但是在五星酒店裏,擺盤好點,漂亮姑娘端上來,最少翻十倍。


    朱允熥讓其他人動筷,這幾人才淺淺的吃了起來,不過也都是吃自己麵前,貼著盤子邊夾一點。


    就這時,旁邊雅間又傳來有些醉醺醺的壞笑聲,“哥幾個,你們說包那小雲喜的翰林,叫什麽來著?他娘的這些讀書人,麵上人模狗樣的,背地裏也幹這種事!哎,我就納悶了,他一個當官的,真喜歡小雲喜直接買迴家,或者贖身給安頓個私宅多好。還把人放在風月場裏,這個捅捅,那個摳摳,他也不嫌膈應?”


    又一個聲音也壞笑道,“二哥,興許人家翰林老爺,就喜歡這種調調。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獨..........獨自樂嗬,不如大夥一塊樂嗬!”


    “完了,要壞!”話傳到這邊,李景隆心裏咯噔一下,小心的看著朱允熥的側臉。


    果然,朱允熥的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


    “大明律,官員不得嫖妓,不得出入風月之地。”朱允熥看著如坐針氈的何廣義說道,“爾乃天子耳目,錦衣衛有督察百官之責,此等事,為何不上報?孤問你,這種事,多嗎?”


    剛一問完,朱允熥就覺得自己,多餘這麽一問。


    有一就有二,這種事肯定數不勝數。


    想到此處心中一片悲涼,堂堂大明京師,老爺子眼皮子底下,偏偏就有人暗地裏要幹朝廷明令禁止之事。但他的悲涼不在於此,老爺子那麽恨貪汙,都屢禁不絕,根治不了。這種風月的事,更是管不住。


    他悲涼的是,朝中那麽多的督察,巡察禦史,平日裏因為政見不合,派係之爭,拚了命的上折子彈劾。可是這種事,這種在豪門子弟中都流傳開的事,居然沒人說。


    也對,風月之事在文人中屬於雅事。而且別人不過是嫖妓,礙著禦史什麽事?除非是生死的政敵,不然誰也不會在這種事上麵做文章,平白做了惡人。


    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這種大家都私下裏,偷偷做的事!


    “臣有罪!”何廣義急忙起身,隨即跪地道,“臣,不是不奏於殿下,而是........”


    明白了,這種事,錦衣衛應該已是奏給了老爺子。


    隻不過老爺子那邊,暗中記著,卻沒發作罷了。


    此時,朱允熥忽然想起,以前和老爺子出宮路過秦淮河時,老爺子說的那句話,“皇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褲襠呀!”


    “起來吧!”朱允熥開口道,“迴頭,單獨奏給孤聽!”


    何廣義如蒙大赦,叩首道,“臣遵旨!”


    好好的一頓飯,朱允熥再無半點心情,更不想在這裏,繼續聽旁邊雅間裏,那些張揚少年們,頗為尖酸的言語。


    他本要走,可是旁邊雅間裏的聲音,頓時又尖銳起來。


    “什麽,不來?”朱允熥熟悉的那個聲音,扯著脖子喊道,“爺給她臉了,她一個窯姐,還真拿自己當貞潔烈婦了?是吊老子胃口,還是玩賣藝不賣身,冰清玉潔那一套?學他媽什麽不好,學他媽窮酸文人的沽名釣譽?”


    隨後,旁邊雅間裏的少年們紛紛叫罵起來。


    “爺叫她是看得起她,她一個出來賣的,無非就是覺得錢少了。以為她在京城有些名聲,跟爺這漫天要價,要爺給她多花錢,美死她?”


    “兄弟們,抄家夥,跟老子砸了那青樓去,花了那小喜雲的臉,看她還美不美!”


    “走,跟二哥同去!”


    “抄家夥,帶上家將!”


    “二哥說砸,兄弟幫您砸碎了他!”


    旁邊雅間裏,滿是桌子挪動的聲音,人聲鼎沸。


    “少爺,不成啊!”似乎是仆人在勸阻說道,“奴婢去叫那小喜雲的時候,聽她身邊的人說了,她不是不來,而是下半晌已經走出去了,要陪別人!”


    “誰?”


    “奴婢聽說是一個翰林院的翰林老爺...............”


    “什麽鳥翰林,咱們家是皇親,打的就是他翰林。到時候爺我把那鳥翰林褲子扒了,直接送到東宮去!”


    朱允熥身邊人聞言,頓時臉色大變。


    而此此時,朱允熥終於想起這個張揚的少年,姓氏名誰?


    這人,還真有在京師張揚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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