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或許有幾分不同的見解。


    朱允熥看著卑微跪著的崔民哲說道,“你且說來!”


    “高麗雖沐中華教化,但與中原又截然不同。我中原天朝,自唐以來,興科舉暢言路,廢世家,尊皇權,使聖主獨掌乾坤,而百姓亦有晉身之路。”


    這話是對的,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就是要讓下麵的百姓,有可以向上的通道。不讓固有特權階級,長期把持國家權柄。


    唐,是華夏聞名的分水嶺。唐之前,華夏是貴族統治。唐之後,科舉大行其道,使得百姓家的子弟也能走入統治階層,改善了各階層的矛盾,化解了國家的不穩定。


    蒙元不開科舉,不讓普通百姓有向上的通道,所以享國不到百年。而正是看到了這一點,老爺子在登基之後,格外重視科舉,重視改善百姓的地位。


    “大明寒門學子,乃是美談。官員從百姓中來,方知百姓的疾苦。”崔民哲繼續說道,“可高麗卻截然不同,百姓如豬狗,世家大族和高麗王族共治高麗。學堂等地,收的都是大家子弟,普通百姓不能讀書識字。”


    “高麗土地十之七八都在世家手中,號令淩然於官府之上。若無他們相助,則政令不能通達,上下不能一心。而此輩貪婪,毫無忠心之心。麵上歸化大明,實則暗藏私心。”


    “和他們相比,天朝畢竟是外人,做的再好,百姓在他們教唆下,也隻會認他們,而不認大明!長此以往,高麗餘孽必將死灰複燃,為大明之亂也!”


    不能小看這些世家豪門的力量,高麗國內崔,鄭,樸等姓源遠流長,在民間有著莫大的人望。而且這幾個姓氏,子孫繁多,彼此同氣連枝不可小覷。


    莫說是這些如漢時世家一樣的高麗的大族,就算是大明那些鄉野士紳,都有著極高的號召力。這個時代,皇權不下鄉,這些人就是國家的基礎柱石。


    後世清軍入關,以少民臨大國,能順利的統治中原。就因為多爾袞聽從了洪承疇等人的計謀,大明各官員官複原職,各司其職。士紳財產一應保全,安撫百姓。


    中華曆代帝王打壓之下,士紳還有如此的能力。更別說,傳承了數百年的高麗名門望族!


    “依你之見呢?”朱允熥微微一笑,“高麗若為大明之土,即行大明之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不與世家共天下,更不容他們做大。拉攏撫慰是有限度的,既然滿足不了這些高麗的世家,那是不是隻有一個辦法!”說著,喝口酒,冷冷道,“殺?”


    “不但要殺,還要大殺特殺!”


    崔民哲朗聲道,“逆賊李成桂在位時,就已經開始打壓世家大族,清查他們的田地人口。如今臣叩請皇太孫,繼續行之。”


    “把世家大族之田,分與百姓,陳明他們的罪狀,必能換得百姓擁護!除惡卻世家大族,還有寺廟,舊勳貴等財產礦山,一應收歸中樞,還利於百姓。”


    “世家大族,無須大明殺之。殿下拉攏高麗內落魄小族,寒門學子等,許已重用,給與權柄。他們自會對舊世家大族動刀,殿下隻需坐觀幕後,看他們相鬥。”


    “以忠心大明之人為刀,殺盡高麗舊人。不但殺舊臣,舊勳貴,世家大族等。高麗王族,王姓李姓一並誅殺殆盡,徹底讓高麗,擺脫舊日國情!”


    拉一幫,打一幫,看他們自相殘殺。這事,曆史上的例子數不勝數。更是作為統治者,最有效,也最簡單的手段。


    “殿下若在高麗境內行科舉,建學校,勢必高麗寒門學子,眾誌歸心。再給予百姓恩德,輕徭薄役,行大明富足之策。不消數年,高麗必成大明疆土,世代不可分離也!”


    “再加以分封,事半功倍!”朱允熥補充一句,沉思一會,淡淡的說道,“你下去吧,在外麵等著。”


    崔民哲微感失望,他是個聰明人,更是個有野心的人,此次冒死求見,就是為了謀得皇太孫的賞識。但是現在看來,皇太孫的態度,似乎並未如他想的那般。


    可他也不敢多言,重重叩首之後,跪著退了出去。


    “這人倒是個人才!”他出去後,朱允熥對眾人笑道,“有幾分見識!”


    “臣也覺得此人有幾分見解,能當一把好刀!”藍玉笑道,“隻是,殿下既然賞識他,為何不賞賜他!”


    “恩出於上,不可輕予!”朱允熥露出幾分壞笑,“再說,給狗骨頭之前,都要讓狗兒坐下,聽話!”


    “殿下聖明!”眾臣笑著稱頌。


    這些高麗的臣子們,在他們心中,其實和狗也沒有半點分別。


    “皇爺爺早就許了孤專斷之權,高麗的事孤說了算!”朱允熥轉頭對傅友德說道,“孤這幾日就要迴朝,和皇爺爺商議下高麗以後的事,漢城這邊,還要瀛國公帶兵坐鎮。”


    “給你五萬兵馬,暫為漢城都督。信國公湯和,帶一萬五千人,坐鎮樹州,遼王十四叔,留一萬兵馬,鎮守平壤。”


    高麗全境還有一些尚未歸順的地方,需要軍隊。而且這麽大的地方,也不能讓一個人,帶著十幾萬大軍駐守。


    “切記!”朱允熥正色道,“如今高麗為大明之土,不可再放縱士卒,燒殺搶掠,奸淫女子等事。”


    “臣遵旨!”傅友德說完,微頓道,“那,高麗的政事?”


    “高麗降臣之中,有些可用之人,孤留給你,組成臨時行省參政班子,他們隻有建議權,沒有處置之權,更不得有兵權!”朱允熥開口道,“那個崔民哲,留給你做一個參軍,幫你參讚出主意!”說著,話音轉冷,“如今大明大勝之威,相比沒人敢造次,又不聽話的,你不必請旨,直接殺了!”


    “臣盡力而為,隻是臣一介武夫,腦力都是殺人放火,治民這事,還望陛下和殿下早日決斷,派遣能員幹臣前來!”傅友德笑道。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李景隆忽然開口道,“殿下,既高麗已為大明之土,高麗這名不能再用了吧?不如,殿下禦賜一個?”


    “高麗之名確實不妥!高麗高麗,高大壯麗,哼!國不大,口氣不小!”朱允熥笑笑,沉思片刻,“以後,就叫大明遼北行省!”


    眾臣讚道,“殿下仁德,遼北百姓之幸也!”


    “沒事,就退下吧!忙了這麽多天,也出去樂嗬樂嗬!”朱允熥微微一笑,“藍玉!”


    “臣在!”藍玉俯首。


    “宮中任何財物,隻要不帶龍鳳的,你們盡可以取了去!另外嘛!”說著,朱允熥狹促的一笑,“逆賊李成桂美人眾多,你就別打人老婆的主意了,畢竟也是一國之母。”


    藍玉頓時大窘,身邊眾人都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不怪朱允熥格外交代一句,他曾有過這樣的前科。當年若不是奸汙了人家蒙元皇帝的老婆,也不會有那麽多罪狀。


    “臣,早就過了那個歲數!”藍玉麵紅耳赤,“不會如此孟浪!”


    朱允熥笑著擺手,卻在眾人出門之時,再次開口,“燕王留下!”


    朱棣身影一頓,慢慢站住。


    屋內隻剩下他們叔侄二人,朱棣心中揣測,朱允熥到底要說什麽。


    “坐!”朱允熥抬手,讓朱棣坐下。


    而後,竟然親自給朱棣滿上一杯酒,神色溫和至極,一時讓朱棣有些惶恐。


    “打了一個多月,還沒好好和四叔喝一杯,嘮嘮家常!”朱允熥笑道,“方才我說的分封,四叔心中是不是些非議?”


    朱棣硬邦邦的說道,“臣不敢!”


    “其實,高麗的善後問題,建行省,興科舉,清查田畝等事,我就早秘折呈給了皇爺爺,相比此時中樞已經有了決斷。”


    這是實情,朱允熥做事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建立遼北行省等事,不是三五日就能定下的。他早就給老爺子去信,闡明自己的態度,陳述利弊。


    “可是分封的事,我沒和老爺子說!”


    朱棣心中冷笑,“你敢說,老爺子就得抽你!把他兒孫都分到這苦寒之地,你看他惱不惱?”


    “四叔,你是第一個知道的!”朱允熥又道,“我可以不當著你麵說,甚至當作沒這麽想過。等迴京之後,直接讓皇爺爺下分封聖旨就是。那時候,你才是........措手不及!”


    朱棣頓時心驚,“他什麽意思?”


    就聽朱允熥又道,“之所以當你麵說,一是這場打仗你我叔侄連心,我不想瞞你。二來,我敬你,所以當著你麵把心中所想說出來。三嘛,我不想做,你心裏罵的陰險小人!”


    “分封是國策,不是我為了削藩,更不是為了給你添堵!”


    朱棣一時啞然,他萬想不到,朱允熥居然直接把這些問題,擺到了台上。


    “臣不敢!”


    “你我叔侄二人,還要說假話?”朱允熥一笑,“說實話,你在我心中,並不是威脅,我敬你,用你之心,遠大於要削弱你之心!”


    說著,朱允熥看著朱棣的眼睛,“是你心中,總是以孤為威脅罷了!”


    “臣不敢!”朱棣趕緊站起身,請罪道。


    朱允熥一句話,他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怎麽想是你的事,孤也不能事事都和你解釋。現在孤是君,你是臣。這次,孤念你征討高麗有功的份上,能和你解釋幾句,安撫於你。可是下次呢?難道孤,日後無論做什麽,都要和你燕王解釋?”


    朱棣瞬間汗如雨下。


    “你去吧!今日事,今日話,孤說了就算!日後如何,你自己琢磨!千萬別,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


    說完,舉杯飲酒,竟再也沒有看朱棣一眼。


    而朱棣背後,已經被冷汗濕透,仿佛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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