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夏日,與南方的夏日也是截然不同。


    江南之地,是和風細雨循序漸進的鬱鬱蔥蔥。而豪邁壯闊的北地,則是烈日當空,陽光普照大地,驕陽似火。


    傅友德帶領的大軍已到邊境雄關大同,和邊塞的明軍匯合。這座千百年來的兵家必爭之地,又一次變成了金戈鐵馬的兵營,對北方草原露出了中原男兒的獠牙。


    外麵,晴空萬裏無雲,陽光直射之下,熱得讓人額上生汗,甲胄發燙。可是大同臨時大營,中軍帥帳內的氣氛,卻有些冰冷。


    傅友德臨行之前的擔憂,變成了現實。從他帶著大軍進入山西境內開始,圍困大同城外的北元鐵騎開始緩緩撤退。


    此時大同周圍,晉藩張家口朔州的兵馬已經支援過來,埋伏在大同對麵北元軍隊的側麵,呈一個鉗子形。


    表麵看上,北元突破了大同的外圍防線,進駐豐鎮氣勢洶洶。但是暗地裏,大明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要傅友德的大軍到了大同為中軍主力,三麵合圍元軍必遭重創。


    可是,誰也想不到的是,元軍在撤退的時候,跟長了眼睛一樣,直接跳出了兩邊的包圍圈,撤退了黑土台一邊。近乎四萬人,一下轉移到了明軍的右翼。


    從傅友德到大同開始,雙方小規模的交戰幾次,互有死傷。但北元有著機動和地理優勢,明軍盡管兵力一倍有餘,卻不敢輕易的妄動。


    大帳之中,傅友德冷冷的看了邊塞眾將一眼,冷聲開口,“對麵北元的領軍之人烏合齊,本是咱大明的手下敗將,洪武十八年二十一年兩次遠征,打得他抱頭鼠竄。”


    “可才過去幾年,你們這些人,就讓他在大明的地界撒野,還讓他跑了出去?真是越活越迴去!”


    邊塞的諸將的臉色難看至極,又羞又臊恨不得把頭夾進褲襠裏,尤其是大同衛總兵張冠英,副將乃兒不花,更是臉上青紅交加好似開了染色鋪一般。


    張冠英也是老行伍了,他是戰死的東勝侯之子,十幾歲就隨父兄在軍中效力。副將乃爾不花,是降明的蒙元宗王紮木赤之侄,是個身材魁梧麵容憨厚的蒙古漢子,軍中也有萬夫不當之勇。


    本來大同有馬步軍並三萬四千人,還有兩衛屯田兵駐守。所有戰事太原衛,朔州衛等援兵,朝發夕至,號稱天下雄城。


    可是聽聞北元來犯,年少輕狂的代王執意集合大軍出擊,卻不想中了對方的埋伏,損兵折將元氣大傷,隻能向朝廷告急。


    本想著各路兵馬到了,一雪前恥,但是對麵的北元卻滑不溜手,直接從他們的布置好的圈子中,跳了出去。


    真是,奇恥大辱。國朝近三十年,未嚐有此敗績!


    傅友德眯著眼睛,看著眾將,怒道,“說話呀,都啞巴了?”


    不怪他生氣,他已經壓製著怒火。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氣,早先斬了幾個作戰不利的將領,用人頭祭旗。


    “本帥不是惱你們讓北元跑了出去,而是惱你們居然沒有快馬告知本帥軍情。早知道他跑了,本帥就不必來大同!”傅友德繼續怒道,“國家勞師遠征,耗費何止百萬?現在讓賊人跑了,茫茫草原去哪裏追擊?”


    “不追擊和賊人僵持,數萬人馬每日的花費,你們可曾算過?”


    帳中的諸將,更感羞愧。傅友德的威望在這,這些人根本不敢開口分辨。莫說他們,即便是代王之尊,傅友德進城那天,都請了聖旨抽了一頓。羞愧得不願參加軍議。大帥發火,他們這些將領,又算得上什麽。


    “從來都是咱打別人,別人殺了咱們一人,咱們必百倍償之!可是現在,別人打了咱們的城池,毀了那麽多邊寨,居然還大搖大擺的走了?”傅友德雙眼噴火,“你們是幹什麽吃的?”


    “傅公!”大同衛總兵張冠英羞愧的跪下,拱手道,“讓末將為先鋒,率軍直撲黑土台,一定咬住那鳥烏合齊。若不成,俺也不迴來啦!”


    說著,昂然抬頭,“大帥,給末將一個機會,一雪前恥!”


    嗤!突然之間,帥帳中響起一聲嗤笑,格外的引人注意。


    “堂中議事,何人喧嘩?”傅友德大怒,順著聲音看過去,硬壓著心裏的諾怒氣開口,“曹國公為何發笑?莫非,曹公心中已有良策?”


    麵對傅友德刀子一樣的目光,坐在角落的李景隆渾然不懼,隨意的拱手說道,“傅大帥,李某不過一隨軍參讚,不敢妄言!”


    他娘的,給你三分顏色,你還開上染坊了。按照老子以前的脾氣,管你是誰,定先軍法伺候!


    傅友德心中大罵,但是他為人沉穩,知道此時當以戰局為重。這次大戰,和以前皆為不同,處處透著蹊蹺。


    北元明明可以攻打大同,為何不打?


    北元為何在大軍到來之前,能準確的跳出包圍圈?


    跳出之後,北元沒有逃往草原,而是在黑土太重新集,為的是什麽?


    用兵當穩,開戰當狠。


    沒打仗之前,要把能想到的危險都想一遍,打起來之後卻什麽都不用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北元四萬多人馬不打也不跑,到底是為了什麽?


    是準備繼續僵持,還是準備接應後續的部隊。還在大同一線佯裝經過,吸引了大明的注意之後,從其他關隘入寇。


    “既是參讚,就有參讚軍務的職責。曹國公有話就說,何必婆婆媽媽,不過!”傅友德眼皮跳了兩下,“若說的不是正事,軍法伺候!”


    話音落下,李景隆直接起身,不屑的看著帳中諸將,笑著開口說道,“北元騎兵集合在黑土台,你壓過去他就跑了。他若跑了,我大明豈不是撲個空?若被他們揚長而去,我大明顏麵何在,陛下和皇太孫顏麵何在?”


    中軍大帳之中,李景隆聲若春雷,滿是雷霆之意,“他既然來打咱們,咱們也去打他們?”


    這話看似是空話,可是聽在傅友德這樣百戰之將的耳中,卻別有意味。臉上表情轉為鄭重,看著李景隆的眼神不覺之中滿是期待。


    “說的輕鬆,怎麽打?”張冠英臉上掛不住,開口反問。


    “諸位且看!”李景隆大步走到帥帳掛著的碩大題圖之下,抽出腰刀作為指引,開口說道,“大同前麵,是烏蘭察布,乃北元巢穴。烏蘭察布周圍都是北元部族之地,又北元的後北兵馬,糧草牛羊等!”


    “此時,北元大軍集合在我方側翼,老家必定空虛。一隊精騎繞後,抄他老窩,毀他根基。現在是六月,抄了他的老窩,到了冬天他們就要挨餓受凍,不敢再來。”


    “另一邊,再有精銳騎繞過黑土台,堵在他們去黃旗海子取水的必經之路。”


    “如此一來,北元老巢危急,又有斷水之憂,定然會迴兵奪取水源重地。屆時,中軍隨後掩上。雖看似沒有合圍,但北元大軍已無可逃之路!”


    人才!


    傅友德心中喝彩,李景隆寥寥數語把戰爭形勢逆轉,大明再次占據了主動,有此謀劃,此戰北元必定元氣大傷。


    李景隆的想法,和傅友德心中預先的設想,有幾分不謀而合。可是李景隆的想法,卻更為激進。


    而此時,軍帳中最末尾的飛熊營指揮張天保卻臉色精彩。


    “他娘的,這不是藍帥的主意嗎?怎麽,曹國公和藍帥想到一塊去了?”


    “到底是將門虎子,眼界不凡!”傅友德看著意氣風發的李景隆,心中暗道,“雖然平日紈絝了一些,喜歡誇誇其談,但畢竟還是有幾分見識的。若是在我身邊好好曆練一番,大明未嚐不能多一員名將!”


    紙上談兵,也需要本事。若沒學識,沒見識,沒膽量也談不出來。


    “此計甚好,隻是長途奔襲北元巢穴,是險之又險,孤懸在外猶如棄子。”傅友德沉吟道,“草原之地,無論男女老幼皆弓馬嫻熟,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


    “傅帥!”李景隆單膝跪地,大聲說道,“末將本大明國戚,將門之子,當為君上解憂,為天下蒼生。況且大同此城,乃是當年我父所鑄,子承父誌。此任,末將當仁不讓。”


    “請予三千精騎,無需重甲,快馬輕刀即可。踏破賀蘭山缺,為國朝除此頑疾。”


    “男兒大丈夫,生逢盛世,上有明主,當建不世功業!快馬輕騎,一擊即中,乃北元戰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豈不快哉!”


    “末將不才,長於京城之中。可末將亦有滿腔熱血,願效仿冠軍侯,敵後縱橫三千裏,揚我大明軍威!”


    “好!”


    傅友德擊掌讚歎,“國朝有此佳兒,大明武人後繼有人!”


    此刻,傅友德心中已把朱允熥之前的交代,放在腦後。


    出行之前,朱允熥曾暗中委婉的說過,打仗這事讓李景隆遠點。傅友德雖然看不上李景隆,但是因為人品膽量,而是不是其他。還以為是皇太孫,怕自己的表哥吃虧,所以才有此交代。


    現在見李景隆主動請纓,大喜之下,朗聲道,“好,本帥就給你三千兵,以你為主將。你看,誰可為副將?”


    李景隆起身,傲然一笑,看著帳中的將領們,“京裏來的爺們,誰願意跟我,去幹這賣命的活兒?”


    軍中,那些作為中生代將領跟著大軍前來的將領們,紛紛站起,“同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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