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一夜之間京城的麵上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層積雪。


    這樣的雪正好,若是再大了,開春就澇,若是不下,開春會旱。


    雪後晴朗的陽光籠罩大地,使得京城這座千年古都更加的鮮活,更加絢爛。


    紅牆金瓦的宮中,也因為這場雪,變得格外端莊優雅,靜謐深沉。


    唰唰,這是宮人們在夾道中清掃積雪的聲音。掃帚有節奏的在地麵上掃動,晶瑩的積雪慢慢成了一小堆。每個雪堆的大小,之間的距離都是一致,仿佛刻意弄出來的一般。


    唰唰,掃清積雪露出光滑整潔的石板。雪可淨萬物,那些鋪在地麵的石板好似嶄新的一樣。


    “停!”忽然,東宮的首領太監王八恥小跑著從裏麵出來,站在打掃夾道的宮人麵前,小聲開罵,“作死呀!太孫爺還沒起呢?昨晚上批閱奏折到半夜,吵了太孫,長幾個腦袋?”


    “小的們該死!”負責打掃地麵的宮人領頭的趕緊請罪,迴頭道,“快,都收了。”


    就這時,景仁宮中,另一個太監樸無用走出來,“王八,恥.......太孫殿下讓你別在外頭狐假虎威,他們掃雪就讓他們掃。若是現在不掃幹淨,等雪化了,太孫說讓你自己掃!”


    “殿下說的?”王八恥斜眼看看樸無用,忽然一拍腦門,“殿下醒了,咱家得趕緊去伺候!”說完,又轉身往屋裏走。


    “殿下身邊,有妙雲姑娘呢!”樸無用又道。


    王八恥腳步一頓,不過隨即又快步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嘴裏嘟囔,“妙雲是妙雲,咱家是咱家,多個人伺候,殿下也舒坦不是!”


    寢宮之中,朱允熥斜靠在床上打著瞌睡。


    這幾日老爺子也不知怎麽了,奏折一股腦都推給了他,自己去躲清閑了。一連五六天,都要看到深更半夜。


    若是別的奏折也就罷了,偏偏還是五軍都督府呈上來的,關於軍中將領的調動。


    這事,還是藍玉那事的一個尾巴。舅舅家現在執掌京城內外的軍隊,負責京畿的安危,這是抬高常家的同時,也是在安撫其他武臣的心思。


    但是藍玉閉門思過之後,軍中和他走得近那些將領,表麵上沒有受到訓斥,卻都在暗地之中被調整,不再掌握實權,或者遠遠的調任出去。


    這些武將都是跟著藍玉出征過,見過血,參加過大會戰的軍中精英。奏折上那長長的履曆,還有屢次立功的軍功存檔,更讓朱允熥批閱奏折的時候,要小心對待。


    不能讓他們掌握太多的權柄,但是也不能讓他們閑了,浪費人才。


    帝王心術,為君之道,還真是勞心勞神。


    “老爺子這手一定要學!”


    靠著床頭,揉著眼睛的朱允熥心裏暗道。


    剝奪了藍玉一切的官職,讓他閉門思過,看似有複起的機會,實則爪牙被拔了一個幹淨。


    就算藍玉日後再複出,也不再是軍中那個一唿百應的大將軍了,他隻是個普通的統兵大將而已。


    若藍玉不知悔改,故態複發,老爺子想怎麽說收拾他,就怎麽收拾他,還落不下半點口實。


    “藍玉!”朱允熥心裏歎口氣,“老爺子,還是對他有點.......哼哼!”


    “殿下!”這時,帷帳之外傳來妙雲那輕柔的聲音,“要奴婢現在伺候您嗎?”


    “等會!”朱允熥有氣無力的說道。


    他是個自律的人,每日都早起鍛煉打磨身體。可是再自律的人,也架不住這幾天沒睡好。而且這樣的天氣,還有什麽比溫暖的被窩,更讓人眷戀呢。


    不過,他倒不是貪圖溫暖的被窩。


    而是...........


    清早的帳篷,總是格外的打眼。


    這時候讓妙雲進來,被看到了,臊不臊!


    可是吧,有些東西,你越是想讓它下去,它偏偏不下去。躺了好半天了,它依然還在。


    無奈之下,朱允熥閉上眼睛,嘴裏振振有詞,想要轉移注意力。


    “論語,學而篇,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治理兵車千輛的國家,要謹慎的對待政事,講信用......”


    “大明已是十萬乘之國,為人君者,更要小心謹慎,不能為一己私欲奢侈,更不能好大喜功,要兢兢業業的愛惜百姓!”


    朱允熥嘴裏反複念著昨天的課業,希望可以讓自己分神。


    皇儲不好當,當了皇儲就意味著責任,還有全天下的期盼。任性妄為不行,逍遙自在也不行,想為所欲為,更是想都不要想。


    朱允熥嘴裏繼續默默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性相近,習相遠........”


    心裏念了大半天,朱允熥睜開眼睛,輕輕的咳嗽一聲。


    唰地一下,帷帳被拉開,外麵妙雲帶著一群宮人,無聲的上前,開始圍著朱允熥轉。


    溫熱的毛巾,被軟滑的玉手拿著,在朱允熥的臉上小心仔細的擦著。坐在床沿的朱允熥,都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粉味兒。


    “你擦的什麽這麽香?”朱允熥閉著眼問道。


    妙雲臉上一紅,“奴婢什麽都沒擦!”


    “那怎麽這麽香?”朱允熥道。


    妙雲低頭,臉紅透了不敢再言。


    “什麽都沒擦就這麽香!”朱允熥笑笑,睜開眼睛,“那就是天然的女兒香!”


    妙雲麵紅耳赤,貝齒輕咬嘴唇。


    吃不了,看看也是養眼的!


    朱允熥笑嗬嗬的打量著對方,他坐著,對方修長的身子靠的很近,又微微躬身。


    “糟糕!”


    朱允熥心裏暗罵,論語和三字經白念了,又起來了!


    “哎!”心中無語長歎,“這一世和以前一樣,都是想著盼著快點真正長大,身經百戰,穩如老狗!可偏偏,上輩子目標就沒達成,這輩子也是遙遙無期。”


    “殿下!漱口!”這時王八恥端著一個茶杯,樸無用捧著痰盂過來。


    朱允熥漱口之後,看著臉上帶笑的王八恥,問道,“什麽事情這麽高興?臉上都笑出花來了!”


    “奴婢剛才聽了幾件高興的事兒!”王八恥又跪下,給朱允熥穿鞋說道。


    “說來聽聽!”朱允熥抬腿。


    “奴婢聽說,這幾日去太孫妃娘娘家串門的勳貴大臣,把人家門檻都快踩平了!”王八恥小心的給朱允熥穿上襪子,穿好鞋,“禮物送得趙家的門房都放不下,把趙大人愁壞了!收吧,他惶恐。不收吧,他怕得罪人!”


    老爺子的聖旨已經頒了好幾天,雙方也結束了定親的第一步,交換了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


    趙寧兒家裏不過是六品官,一步登天成了大明第一外戚。文臣們還有些矜持,但是朱允熥的舅家,還有那些朱標的老臣們,則是毫不顧忌的開始認門,攀親。


    錦衣衛在趙家留了護軍,那邊的情況每日都有奏折上來,朱允熥看折子的時候,總會順便掃幾眼。


    老爺子沒看走眼,趙家還真不是張狂的。不管別人送了多少禮,他們家都隆重的迴禮。而且,無論麵對誰,都是小心謹慎,一點沒有得誌猖狂的樣子。


    而且在親事定下之後,他們家依然住在水井胡同裏,老爺子賞賜的滁陽王府,他們根本沒去住。


    “一會,你跑一趟!”朱允熥對王八恥說道,“高麗進貢的人參,給趙家送去一些。老爺子賞了他們那麽多東西,孤一點不賞,也說不過去!”


    “奴婢遵命!”王八恥笑道,“主子還真是仁德!”


    “少拍馬屁!”穿好鞋朱允熥站起來,任憑他們給自己身上穿袍服,繼續說道,“對了,你去和蔣瓛說一聲,把去趙家送禮的人,送了什麽東西,列張單子出來,拿給孤看看!”


    人情往來是禮,但是沒有人情硬是攀附人情,就有投機之嫌。


    他想要看看,到底送禮的都有誰,都是什麽身份。


    “迴殿下,蔣指揮使昨下午已經差人送過來了!”王八恥小聲道。


    “送過來不給孤,你好大的膽子!”朱允熥瞬間拉下臉,“你現在,能替孤做主了嗎?”


    “殿下!”王八恥跪地道,“奴婢哪有那個膽子,您昨天一直在皇爺宮中批閱奏折,深更半夜才迴來。奴婢看您累的不行了,就沒敢和您說!”


    “還狡辯!”朱允熥怒道,“孤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奴婢該死!”王八恥連連叩首,“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是朱允熥小題大作,更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要防微杜漸。


    自從他做了太孫,身邊這些伺候的太監在宮中也抖了起來,個個在外麵人五人六,唿來喝去。


    錦衣衛呈上的奏報都敢不報,說不定以後軍國大事的奏折,也敢弄手腳。


    盡管王八恥是伺候他長大的,可是感情是感情,規矩是規矩。若現在放開了這個口子,讓他蹬鼻子上臉,以後說不定要做出難以收場的事來。


    防微杜漸,老爺子對太監沒好臉,不是沒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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