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陰,有雪,冷。


    老爺子難得的體恤一次臣子,禦門聽政隻走了個過場。隨後,六部中樞,五軍都督,督察院按察司大理寺等主官,在奉天殿中舉行小朝會。


    厚厚的門簾遮擋了外麵的冷風,殿中燒著旺盛的火龍,大殿的角落裏,幾盆盛開的仙客來,給肅穆的大殿增添了一絲春日的顏色。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禦坐旁邊,是皇太孫朱允熥的座位書案。前者依舊是一身麻布粗衣,頭發隨便的用木簪紮著。而朱允熥則是杏黃色,五爪金龍袍服,佩戴黑色的紗冠。


    “馬上過年了!”朱元璋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各部,各地,各軍,都踏踏實實過個年。但是臣民百姓可以放鬆,爾等大臣,該緊的還是要緊,不能放鬆!”


    “臣等遵旨!”大臣們躬身答道。


    “知道你們也忙了一年,不是咱苛刻,更不是不盡人情!”朱元璋挪動下身體,隨意的靠在龍椅的扶手上,“在其位謀其政,諸位都是國家大臣,當了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的苦,光享福不幹活可不成。”


    說著,又看看朱允熥,“大孫,你說咱說的對不對!”


    “所謂居安思危,臣子們自然明白皇爺爺的苦心!”朱允熥笑道,“昨日孫兒看戶部今年的結餘奏報,兩江的鹽稅還有江浙的糧布都有富裕。孫兒想,諸臣工也累了一年,不如皇爺爺賞他們點什麽。”


    隨後,朱允熥看著眾臣笑道,“京官清苦,京城物價昂貴,又人人都是一大家子。不如,皇爺爺給個恩典,賞他們年底雙俸。有了這份恩典,他們更賣力不是?”


    老爺子笑了笑,心道,“敗家!”


    在京六品以上好幾千人,這麽一賞,差不多一兩萬匹布就出去了。


    可是這個提議他也讚同,他是刻薄的皇帝,他絕不想自己的孫子也是那樣。賢君,就有賢君的樣子。他不在乎史書怎麽寫自己,但是想想若後世史書,說他孫子是個寬仁賢德的君主,胡子都能笑得翹起來。


    “行!”朱元璋笑道,“按你說的辦,戶部傅友文,這事你們戶部去操辦!”


    “臣等恭謝陛下聖恩!”雙俸雖然也不多,可是對臣子們來說,卻是忙了一年最好的嘉獎,諸位都是喜笑顏開。


    “別謝咱,要謝,謝你們的皇太孫!”朱元璋笑道,“他比咱強,咱是就知道使喚人,他是體恤你們的辛苦!”


    眾臣再拜,“臣等謝太孫殿下厚恩!”


    吏部尚書詹徽開口笑道,“臣遍讀史書,也未嚐見過如此賢明聖德的儲君。皇太孫殿下,既有憂國憂民之心,又能體恤臣等的不易。臣等生為大明之臣,幸甚幸甚!”


    老爺子捋著胡須笑笑,“他還小,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誇了!”


    “臣並非誇讚,而是肺腑之言!”詹徽笑道。


    “你這人,於公事上一般,但咱看重的,喜歡的就是你這份忠敬之心!”朱元璋笑道。


    這已然是很了不得的誇獎了,詹徽樂得牙都快飛了。臣子們聽了皇帝的話,心中想道,拍皇上馬屁容易挨踢,以後還是要拍皇太孫。


    “臣,有本奏!”中軍都督徐輝祖出列道。


    “奏來!”朱元璋道。


    徐輝祖不經意的往朱允熥那邊看了一眼,開口道,“近年,大明和北元戰事,立功之人多是邊關將領,而京城之中,許多青年才俊之輩,卻因資曆無法領兵。”


    “臣請陛下,於五軍都督府中派遣青年將領,選拔喜愛武事的功勳子弟,去邊關就職。”


    說著,徐輝祖抬頭道,“武人,唯有曆練方能成才!”


    朱元璋微微點頭,“是這麽理,仗都是打出來的。”說著,看看朱允熥,“大孫,你覺得如何?”


    “孫兒覺得徐愛卿所言極是!”朱允熥笑道,“紙上得來終覺淺,在京城之中,不過都是紙上談兵,隻有去了邊關廝殺,才能成為真正的將領。咱們大明,以後還有很多仗要打,總不能總是依靠老將們。”


    “咱允!”朱元璋點頭道,“迴頭,五軍都督府奏於皇太孫處,爾等輔助太孫,選拔人才!”


    “臣,領旨!”


    “孫兒,謝過皇爺爺!”朱允熥也站起來說道。


    所有人心裏都明白,皇太孫點出去的人,必將都是皇太孫的人。這一步,勢必讓皇太孫殿下,在軍中的勢力大增。


    皇太孫本就有常家和藍玉一派的支持,有淮西老臣的尊重,現在再加上軍中青年將領的效忠。太孫的位子,穩如泰山。


    這時,涼國公藍玉忽然開口。


    “陛下,太孫殿下,臣有本奏!”


    眾人有些驚訝,藍大將軍在朝堂之上,平日很少開口。


    “有啥事?”朱元璋笑了笑,“說來聽聽!”


    “臣,今夏於塞外和北元一戰,未能斬草除根,西北之地本就胡人甚多,邊關衛所報,北元餘孽有和吐蕃聯合之勢。”


    “臣請命開春出征,春日正是胡人青黃不接的時候,春天打,好過他們秋高馬肥的時候騷擾咱們大明。臣願帶六萬京營兵馬,匯合邊關各衛所,計十萬戰兵,出塞掃蕩北元殘部!”


    “這時候不該說這個呀!”


    朱允熥心裏歎息一聲,藍玉的軍事眼光是很好的,現在大明軍事占據優勢,是該在西北方麵對北元痛打落水狗,徹底掃清西北的威脅。


    可是一來出兵應該經過深思熟慮,當由五軍都督府和皇帝商議之後才能開口。二來,你藍玉又請命親自出征,不合時宜。


    這樣的仗,未必要你藍玉親自去,大明那麽多功勳將領,也不是擺設。而且今年夏天大戰之後,關於他的官職和賞賜還沒有明發,老爺子始終按著。


    再說,當初老爺子已經否過一次了。現在又提,還是在朝會上提。


    “你藍玉是真情商低,還是要給老爺子上眼藥?”朱允熥心裏暗恨。


    “出兵這事,再議!”果然,老爺子臉上沒了笑模樣,“知道你們是忠心為國,但是戰有大小,有緩急。西北之地,北元幾年之內不敢再來。好不容易國庫有些結餘,也讓百姓們養幾年!”


    “陛下,戰機失不再來........”


    “嗯?”藍玉還待再說,老爺子鼻子裏拉長音哼了一聲,輕飄飄一個眼神過去,藍玉頓時縮脖,不敢再說。


    此時,朱允熥開口道,“藍玉!”


    “臣在!”


    “你要明白皇爺爺的良苦用心!”朱允熥開口說道,“你看的隻是一地的安危,皇爺爺看的整個天下,整個大明的安危。西北之地的戰報孤也看了,一群喪家之犬,成不了什麽氣候。正好,馬上要選用青年將去邊關曆練。這仗,就讓他們去打。”


    “選一穩重的老將坐鎮西北,輔以青年將領,邊軍主動出擊,何至於再次動用京營!打一次仗,國家耗費銀錢千萬,去年兩淮鹽稅收了一千兩百萬,軍餉錢糧就用了九百四十萬。”


    “西北重,北方也重!燕王前些日子上了捷報,可是在末尾也是要錢。遼東的軍餉開支,一年也要三百多萬。”


    “知道你們立功心切,知道你們也是為了國家好。可是飯要一口口的吃,急什麽?”


    朱允熥不悅地說道,“開春胡人是青黃不接,可是邊關衛所的春耕也耽誤不得。耽誤春耕,國家又要調撥錢糧。一調,都是百萬計,皇爺爺和孤,能變出錢來嗎?”


    藍玉臉漲得通紅,不敢開口。


    “還是大孫明白咱的苦心!”朱元璋歎氣說道,“你們那,就知道殺人打仗,於民生半點不懂!”


    “臣,孟浪了!”藍玉請罪,“皇爺說什麽,臣聽什麽就是了!”


    他雖是請罪,可是看他的樣子,怕是心裏不大服氣的,不然也不會有下半句。


    “你不但於民生半點不懂,還連人情世故都不懂。咱寬容了你這麽多年,苦口婆心費了多少唾沫,你可曾記在心裏!”老爺子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本來今日不想發作你,想過後和你說,可你.......”


    說著,啪地一聲。


    一封奏折落在了藍玉的腳底下。


    他錯愕之時,就聽朱元璋冷笑道,“你自己看!”


    藍玉心裏咯噔一下,先是看了朱允熥那邊一眼,在確認對方給了自己一個溫和的眼神之後,微微有些放心。


    不過,剛打開奏折,頓時心裏狂跳。


    “臣,曹國公李景隆,彈劾涼國公,總兵天下兵馬大將軍藍玉,跋扈桀驁,不敬聖上,於軍中誹議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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