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喧囂。


    但現在是冬日,自然就沒有夏天的那種迎風而立的暢快;在城頭站久了,甚至會覺得骨頭都要被凍僵了。


    但大家都沒有不知好歹地抱怨。


    東麵的消息傳來,梁軍和侯景隔河交戰兩日,估計死傷加起來最少也得有兩萬人了。


    自己等人隻是吹吹冷風,總比把命丟了要好。


    石頭城在上遊,陳涼倒是沒能看見成群的屍體沿著河水順流而下的景象。


    現在,如同他計劃好的那樣,雙方確實是連狗腦子都打出來了。


    “主上,南岸大營有信送來。”


    呂康說了南岸大營四個字,表明這不是柳仲禮寫的信。


    柳仲禮並不是唯一被陳涼所聯係到的人。


    先前,湘東王蕭繹曾派使者來招攬陳涼,而後陳涼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使者,也並沒有直接拒絕。


    無形中,這層關係就算是勉強搭起來了一些。


    而在南岸大營中,也有湘東王派出的人。


    那些情報,有一些是從那個人嘴裏探出來的,還有一部分,則是陳涼手下的密探探查出來的。


    都是梁軍,假借著給軍中將領送信拜會的名義,讓派出的人去各處看一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但,就好像做豆腐需要多道工序,縱然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最後一步。


    沒了那一步,前麵的工序再精巧,也隻能算是在做豆湯。


    “主上提出的那個計策,當真是神來之筆。”


    讓侯景和蜷縮在台城內的朝廷議和。


    乍一聽,但凡是有理智的人,都會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可如今,卻是這兩個字,直接讓兩邊兵馬停戰。


    朝廷不知道外麵的消息,且裏麵的貴人們,實在是捱的不行了。


    韋粲和柳仲禮先後戰敗,雖然奪下了石頭城,但卻又是掌握在陳涼手中。


    侯景將大幾千顆梁軍的頭顱擺在台城麵前,讓城中的人越發絕望了。


    外麵的援軍,都敗了嗎?


    當聽到議和兩個字時,許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去催促太子,趕緊去麵見陛下,將此事說成。


    太子自是不相信侯景肯議和的,但他也想不出來有其他問題,自是在接見侯景派出的使者時,向其索要了一些藥材,用於醫治羊侃。


    羊侃現在整日躺在床上,時常昏迷不醒,替他診斷的禦醫搖頭,說怕是老尚書時日無多了。


    過一兩天,使者再來的時候,蕭綱又向其請求派一兩名高明的醫者進城。


    使者自然會有疑問,蕭綱也就是敷衍幾句,說是後宮中幾名妃子和幾個官吏生了重病。


    若是讓侯景知道,主持台城防務的羊侃已經病倒了半個多月,怕不是又要另生心思了。


    曆史上,侯景也有議和的舉動。


    但那至少要在明年了,現在,提前了一段時間,卻正好給羊侃一個活命的機會。


    靠著那些藥材,和醫者的救治,羊侃終於從昏睡中清醒了過來。


    當知道城中如今正和侯景議和的時候,他便默然無語了。


    “您先好生歇息吧,戰事,許是能停一陣子了。”


    等太子走後,羊侃才歎息道:


    “隻怕......是徒勞無功啊。”


    “此等正是我等效命之時,可朝廷......為何啊,為何啊!”


    裴之高站在營門處,臉色肉眼可見地差了很多,他右手握著劍柄,眼裏的怒火幾乎要噴吐出來。


    在他麵前,一隊糧車,正有條不紊地從東府城中開出。


    朝著建康而去。


    趁著“議和”的機會,侯景派人大大咧咧地從東府城中將囤積的所有糧草運出,就當著裴之高和諸多梁軍的麵,運迴了建康。


    因為議和,所以,倘若裴之高現在攻擊糧車,就是抗命,就是視旨意如無物。


    蔑視皇權。


    罪...同謀逆。


    天大的氣憤,也隻能憋在肚子裏。


    “先生,下一步,該怎麽走?”


    索超世拈著一枚棋子,隨意丟在地圖上,然後開口道:


    “等。”


    “等?”


    “有所予,勢必有所求。


    他給咱們的好處,足以讓咱們能有一段時間,能不用和十多萬梁軍正麵交鋒,也能從容地算計之後的事。”


    “不錯,此人,究竟是想做什麽呢?”


    索超世看了一眼侯景,問道:


    “這重要麽?”


    “您,又並非真的與其結盟,咱們現在所要做的,


    一個,是聚集更多的兵力,將五指並攏為一拳,準備隨時與梁軍重新交戰。


    另一個,則是台城。”


    “台城?”


    “是,您可還記得,太子接見使者時,向他索要了什麽?”


    “一些藥材,和幾個大夫。”


    “能讓太子開口,替其索要藥材的人,地位,必然很高。”


    侯景若有所思,忽然道:


    “莫非是...帝...”


    “您要知道,咱們現在的憑仗之一,就是台城中的蕭衍父子。也就是...陛下,和太子。這兩人在手,是黑是白,到時候都是您說了算,


    咱們,也就占據著大義的名頭。”


    “所以,倘若太子是在替皇帝開口要藥材,那皇帝的情況,或許已經較差了。”


    索超世定定看向侯景,沉聲道:


    “為今之計,懇請大王讓那些人盡量快些促成議和,哪怕是多讓些條件。


    得趁蕭衍還在的時候,就將這議和的章程敲定,同時,必須要告訴朝廷,要他們讓南岸的梁軍全部退軍,隻有蕭衍下的令,這些人才會聽。”


    “那若是太子下令呢?”


    聞言,索超世頓了頓,緩緩道:


    “您別忘了,南岸的大多數梁軍,可都是幾個藩王派出來的援兵啊。”


    叛軍圍城,天子暴斃,太子無詔命而驟然登臨大寶。


    蕭衍在時,能憑著點威嚴和大義,讓各部兵馬退迴去。


    若他不在了,這上麵無論哪一條,都將是那些將軍即刻發兵的借口。


    兩人談話的時候,外麵有人輕輕敲門,說道:


    “石頭城有信送來。”


    兩人對視一眼,侯景挑挑眉頭,道:


    “他的條件,已經到了。”


    石頭城外,事先說好的援助已經送過來了。


    足以吃上半個月的糧草,以及兩千五百名精幹的新營士卒。


    兵力方麵,陳涼隻要精兵。


    但兗州和北徐州那兒部署的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見肘,就這兩千五百名新營士卒,還是羊躭從各處抽調出來的。


    但軍械方麵還是比較充足的。


    除了甲胄和武器,還額外送來了一千張強弩。


    陳涼的實力又強了一些,但南岸的梁軍,則是強了數倍。


    原本人數隻在十五萬人上下的梁軍,先是敗了幾場,而後又和叛軍大規模廝殺了起來,損失的兵力,幾乎達到四萬人。


    而現在,南麵又來了一大股勤王軍。


    兵力約有兩萬人,都是湘東王部下的精銳,同時還攜帶了一大批糧草,其主將,名王僧辯,是蕭繹手下的大將。


    除此之外,還有各地多處組織起又一批勤王軍,終於抵達南岸聯軍大營,聯軍為之士氣大漲。


    對外號稱,


    勤王軍二十萬。


    聽起來,很威風,很聲勢浩大。


    但,實則沒卵用。


    朝廷又不準你打。


    因此,隻是多了幾萬張吃飯的嘴。


    那些將軍臉上都開始有了愁容。


    朝廷養的兵馬,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而能過來支援建康的嫡係兵馬,是一個也沒有。


    現在,他們要麽是給自己的主子帶兵,要麽,就是帶自己養的私兵。


    就實打實的算你二十萬大軍,


    但人都要吃喝拉撒吧?


    二十萬人,哪怕隻算人,不算牲口,單單一天耗費的糧食,就已經是海量了。


    而且,前幾天的時候,豪言壯語都說過了,幾乎就是擺明車馬要開始廝殺了,然後朝廷一封聖旨下來,那些血氣上頭的丘八就被硬生生鎖在了營中。


    直娘賊,咱們又不是不願意替國家效命。


    但這朝廷,仿佛就是逗咱們玩一樣。


    即使是那些軍官,偶爾閑聊的時候,也會看看周圍有沒有其他人,然後對著建康的方向...


    “呸!”


    這不像是小兩口鬧了矛盾,床頭打架床尾和。


    朝廷,很多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其公信力,失去,很容易,想要重新得到,卻很難。


    周幽王最終亡國,倒不是因為他身為君王卻百般討好一個美人,而是他沒把諸侯當迴事,將他們當傻子來耍。


    柳仲禮現在也不管事了,裴之高灰頭土臉迴營的那天,柳仲禮派人從外麵正兒八經帶進來一班歌姬,現在整天和那群歌姬喝酒作樂,也不理會其他人了。


    裴之高本就心裏不爽,當即又借題發揮,他的幾個親信去譏諷柳仲禮,被柳仲禮直接派人拿下,吊在營門口鞭笞,最後裴之高的一個親戚趕到,好說歹說,才求得柳仲禮放人。


    但這兩家,算是結下梁子了。


    聯軍內部,開始有了分類的苗頭。


    而新來的那個王僧辯,則是想用湘東王的名義,將大家重新串在一起。


    但裴之高為首的一眾老將,卻仍是不服他。


    嗯,誰都不服。


    軍中沒有統一的聲音,又有不少人也不約束士卒,漸漸地,士卒們的不滿,就會衝著百姓身上而去。


    這裏還僥幸活著些許百姓,原本以為王師到了,太平日子也就迴來了,沒想到,這些丘八卻是比叛賊還狠。


    能搶的東西,包括人在內,都要擄掠迴軍營。


    叛軍中本來還有些人是出於各種原因,才投靠到叛軍中,起初,他們也是想幫助梁軍的。


    但看到梁軍如此做派,大部分人都迅速放棄了念頭。


    又幾日,議和的最新消息傳過來了。


    侯景請求割讓江西四州,若朝廷允許,他就撤出建康前往封地。


    但前提是,朝廷必須要讓建康城外的勤王軍全部解散。


    梁帝似乎頗為意動,再次向南岸大營派出了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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