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進入十二月上旬。


    建康的消息終於傳過來了一些。


    “小人去的時候,外麵的人都說台城裏的守軍缺衣少食,已經快要淪陷,賊人兵馬天天猛攻,本身傷亡慘重,”探子說了些重點,然後才道:


    “侯賊在建康城中懸掛南浦侯和......您的屍首,說已經將您二人殺死,威嚇台城內的人開城投降。”


    “我的屍首?”


    陳涼呢喃一句,隨即明白過來,又覺得有些好笑。


    侯景八成是隨便找了具屍體就掛上去了。


    隻是...


    “蕭推這家夥是真死了啊。”


    他歎息一聲,忽然想起來什麽。


    自己把他的兒子就安置在後營,這些日子也不聞不問的,似乎也不大好,這幾天迴南兗州的時候,順便也把那位“小侯爺”接進府,雇人看養吧。


    探子接下來著重說了京口方麵。


    京口城中似乎真的起了亂子,城門雖然緊閉著,但上麵的守軍極其稀疏懶散,更像是一群地痞流氓披上了盔甲,站在城頭站崗。


    那探子手下的人用錢買通了看守小門的人,得空進了城中。


    但城中情況卻又不像是剛經曆過一場內亂。


    “將軍,小人派了二十來個弟兄先後在京口城內外探查,原本駐紮在城中的部分兵馬,確實有一部分出城南下了,


    但城中另一部分兵馬卻不見了蹤影,根據小人前後觀察,這部分兵馬至少也有五千人左右,不是個小數目,因此,


    因此小人又特意去各處渡口和官道明裏暗裏探查,果然,查到不久前,一支梁軍在某個渡口處上了船。”


    探子偷偷瞥了一眼陳涼的眼神,將最重要的情報說了出來。


    “這支兵馬,如今就在江麵上,每隔幾天就會派人下船運糧草之類的東西,小人也曾派人去遠遠看過,這支梁軍,似乎...正防備著北岸。”


    北岸?


    北岸就是南兗州了。


    照這麽看,邵陵王哪裏有半點危險的樣子?


    更何況,若是江上就有一支梁軍,那邵陵王為何又舍近求遠,派自己的親兒子來求援?


    陳涼沉思片刻,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那名探子:


    “你起來吧。”


    “將軍...”


    “這事,你辦的確實漂亮,短短四天,能打探出這麽多消息。”


    陳涼猶豫片刻,又問道:“你是靠在誰下麵的?”


    “小人的上官,是辛司馬。”


    哦,是辛枚。


    “叫什麽名字?”


    “小人,小人賤名趙措大。”


    說話的時候,他仍跪在地上,頭也低著。陳涼站起來,慢慢走過去,將他攙起來,笑道:


    “是個能幹事的,這事你做的很不錯,你現在身上可有執事?”


    “小人依靠在辛司馬手下混一口飽飯,隻是老實做事罷了,不敢...生其他念想。”


    “去找辛枚,就說是我準的,升你一個虛職,先做個隊主吧。”


    陳涼軍中最低是伍長、繼而是什長,五人一伍,十人一什,再上麵才是隊主,管的人也隻是略多了些。


    錢糧都是陳涼派出的屬吏直接發放到每個士卒手下,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貪汙喝兵血,而且陳涼在軍中管的極嚴,使得大部分時候,豐厚的錢糧都能足額發放到每個人的手上。


    碰到敢伸手的人,陳涼也能毫不猶豫地盡數誅殺。


    在這時代,能全額拿到餉錢和餉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南山營底層士卒對陳涼也越發忠誠。


    趙措大原本匯報情報的時候倒是挺自信,現在站起來,反而頗覺得手腳都沒地方放,扭捏起來,有些不敢看陳涼的臉,絲毫沒想起來,後者還要比自己年輕許多。


    “謝將軍厚恩!”


    他走後,陳涼來迴踱著步,喃喃道:“奇了怪了,怎麽沒有羊侃的消息啊。”


    彼時,南山營大軍仍駐紮在齊康縣,而陳涼已經成功招攬了祖皓和霍俊二人。


    前者雖然是因為陳涼所許諾的刺史一職才有意歸附陳涼,但這人確實有意庇護百姓流民,也頗有些才幹。


    陳涼本來也沒準備讓祖皓帶兵征戰,現在缺的正是他這種內政型官吏;而且祖皓在曆史上的行事都有清晰的記載,陳涼有些了解,也能放心些使用。


    這人傾向於平定侯景、保境安民,為人堅貞不屈,最適合坐鎮後方。


    霍俊先前也曾是邵陵王的主帥,帶兵打仗是肯定會不少的,哪怕比不上王琳、陳霸先等人,但多少也算是投靠到陳涼帳下的第一個貨真價實的帥才。


    但這人心性還有些可疑,既然現在已經知道邵陵王對自己圖謀不軌,誰知道霍俊到底是不是真心歸附?


    最好還是在對付魏人的時候再重用他。


    大半天時間,陳涼先後召來數批人,商議對魏人和出兵“援”京口的事情。


    被召來的人有數名是軍中有實權的幢主,這幾人本身都是陳涼的親信,戰功較高,也能服眾,每次都是將他們召過來,代替軍中其他人提點意見1。


    除此之外,便是陳昕、以及新近依附過來的霍俊,這兩人出身大抵類似,因此熟絡的很快,便坐在一處。


    營帳中各處都有椅子供人坐著。


    龍驤將軍喜歡“坐”在這種東西上麵早已不是秘密,這在全軍倒還引領了一陣坐椅子的風潮,不少人都自己做了把椅子,沒事的時候,便翹腿坐在上麵。


    感歎著,將軍就是懂得多。


    這玩意坐著真舒服!


    隻是陳涼並不把“不跪”這玩意當做恩惠。


    他知道,別說是搬椅子讓這些人坐,哪怕你天天把他們這些丘八當爺爺供著,你給不了他們好處,沒法讓他們信服,一旦他們起了其他心思,抽刀子砍人比誰都果斷。


    在這時代,想搞什麽“人權平等”,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哪怕是對百姓,也得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有餘力才能去幫幫他們。


    辛枚、呂康兩人站在陳涼身後,也不說話,算是旁聽。


    陳涼明令禁止在軍中立小山頭,但哪怕是今天喊過來議事的幾人,都明裏暗裏分成了兩派,這讓他心裏略有些反感。


    魏人的使者已經來過一趟,先將部分“賠款”送了過來。


    戰馬。


    七百匹!


    唯一可惜的是,這些全都是騸馬,也就是被閹了的戰馬,沒法拿去做種馬。


    魏人果然大氣,這批戰馬送來,陳涼聽到這數字的時候都差點流出口水,更別提那些幢主了。


    但帳中的所有人都沒敢說話,在這兒,陳涼已經確立了自己的威信,而且他屢次大捷,也證明了自己的能耐。


    在軍中,固然關係戶誰都得捧著點,但真要說到敬重敬畏,那還得看你的本事。


    各行各業,大部分都是這樣。


    沒本事,誰會鳥你?


    “先留著,暫且補充一部分給騎兵,恢複五百人建製,根據戰功,重新設立五個幢主。”


    “這事,還請陳將軍去辦。”


    陳昕很自然地抱拳道:


    “末將遵命。”


    私下裏雖然稱兄道弟,但陳昕知道分寸,當著眾人的麵,還是承認主次的。


    陳涼點點頭,示意呂康將一張地圖掛起來,展示給眾人去看。


    “我俘獲魏人兩名刺史,迫使他們後退,魏人暫且議和,也是為了這兩人,所以諸位要知道,魏人並不真的是被我軍所敗,而如今我大梁在此處的兵力,隻有我軍,後援幾乎全無。”


    陳涼觀察著眾人的神情,淡淡道:


    “不久後,我要暫且迴南兗州,安置百姓,因此需要留人在此處駐防。”


    他指了指地圖上的某一處,聲音加重了幾分:


    “尤其是,北徐州的鍾離郡。”


    北徐州地界較小,全境幾乎都在陳涼所掌控之下,再加上後麵的南兗州,他已經實打實的占據了兩州土地。


    除此之外,魏人許諾還給他四州土地,這些土地,陳涼已經沒能力再全部吃下,況且魏人虎視眈眈,時刻都有南下的意圖,想要防守全部四州土地,需要龐大的常備兵力。


    陳涼的意圖是將四州的百姓盡量遷到北徐州和南兗州安置,擴充自己麾下的人口。


    現在魏人沒有進攻,他早就派出了數量不一的軍隊去魏軍麵前明目張膽的拉人。


    雙方經常起摩擦,但梁軍總是主動退讓,絕不肯與魏軍真的幹起來。


    北徐州刺史原本是蕭正表,但這位老兄的墳頭估計已經開始長草了。


    他的繼任者是祖皓,負責進一步和魏人交接土地、戰馬、錢糧等物品。


    有一部分得轉運到南兗州,還有一部分,會留在本地,供他新建的官衙使用。


    陳涼額外又提醒他,盡量不要使用世家子弟為官,祖皓雖然答應下來,但也難免犯愁。


    普通百姓裏麵能找個識字的都難,還指望他們能好好處理官中諸項事務?


    您這也太為難我了。


    高浚被留了下來,祖皓得到的指示是,魏人如果沒將所許諾的東西全部叫過來,就絕不放人,哪怕是老老實實全交過來,也得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越遲越好。


    新營兵馬幾乎得全留在這,但也有相當大的防守缺口,預計齊康縣城的常駐兵馬得有五千人以上,才能勉強保證魏人來的時候,給後方的鍾離郡拖出一點準備的時間。


    畢竟鍾離周圍有天塹可恃。


    陳涼很有逼數,在現階段,正麵野戰,他手下的梁軍完全不是魏軍的對手。


    因此他一遍遍地警告祖皓,絕對不準私自動兵!


    出乎陳昕的意料,陳涼當眾點名讓他和霍俊兩人留下,許諾可以讓他自己募兵訓練,後方會支援他錢糧等物。


    走出來的時候,陳昕一直陰鬱的臉終於露出了笑容。


    終於,自己又有領兵的機會了!


    阿涼果然沒有糊弄自己。


    在他心裏,隱隱有一絲對陳涼信任自己的感動。


    這次,就相當於陳涼軍中第一次開始瓜分“蛋糕”,相比於以往豐厚的餉錢和待遇等,這些用來籠絡普通士卒綽綽有餘。


    而站在更上頭的一些人,才好用這些實權拉攏他們,來為自己效命。


    而陳涼現在連一個北徐州都還沒有分完,更不用說,魏人還會再還給他四州土地。


    陳涼站在營帳外麵,看著大隊的士卒開始調動起來,他們走過自己身邊的時候,隻有領隊的軍官會停下來略施一禮,陳涼點頭後,他們便匆匆離去。


    南山營分出大半兵馬,開始向南兗州移動,其中騎兵已經重新擴充到了七百騎,額外還養著大約兩百多匹戰馬,隨時可以補充上去。


    邵陵王必然有所圖謀,而且很難說有什麽好意,北麵和東麵的勤王軍大半都先後聚集在京口,兵力較多,自己最好還是先迴南兗州坐鎮。


    蕭確被安置在客舍,陳涼派人告訴他,自己準備迴軍南下,蕭確神情激動,不似作假。


    這也讓陳涼愈發疑惑。


    邵陵王,究竟在搞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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