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頭,還是老樣子,三張餅,一碗魚湯。”


    “來嘞,軍爺,您慢用。”


    “一共多少錢?”


    “隻要五錢,恕小人是小本生意,不好賒賬。”


    “我自是曉得你。”


    士卒答應一聲,從懷裏掏出錢袋,數出五枚銅錢,遞給那擺攤的老漢,後者連忙接過來,仔細摩挲了一番,才笑著接待士卒落座。


    半個月以來,這一幕幾乎在齊康縣城中各處都可以見到。


    南山營士卒給百姓們和當地權貴所留下的良好印象之一便是“規矩”,其次是出手闊綽,都用的是銅錢來結算。


    哪怕那些規矩在他們看來都有些死板的離譜。


    最開頭一條,便是擅自騷擾龍驤將軍治下百姓者,殺無赦!


    這裏寫的很清楚,就是龍驤將軍,而非南康王。


    那位姓陳的將軍在城中各處張貼告示,申明自己嚴禁麾下將士私自劫掠百姓,若有被劫掠者,皆可去官衙告狀,被告者若是罪證確鑿,當場斬左手一指,削除軍籍,發配為最低等的輔兵。


    因此雖然陳涼給士卒們“休沐”了三天,允許他們在城中閑逛,但沒人敢生事。


    況且陳涼給的餉錢極足,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的士卒們也樂得多花點,讓自己從緊張的戰事中暫且脫離出來,放鬆一下。


    他們可以輕鬆三天,陳涼卻是沒多少閑工夫。


    原先在羊躭手底下培養的三名官吏,被他召到了齊康縣,三人坐在旁邊,陳涼則是講述著要他們去做的事情。


    古代一百枚銅錢稱為“一陌”,南梁時期,貨幣高度流通,各處都有私鑄之風,導致貨幣的惡性流通,間接使得南朝開始衰落。《隋書》曾記載,自破嶺以東,八十為陌,名曰東錢。江、郢以上,七十為陌,名曰西錢。


    而後梁帝更是發行所謂的鐵錢,就是為了進一步壓榨百姓。


    陳涼現在發放軍餉都盡量使用銅錢、布帛、糧食等物品作為餉錢,而且禁止部下士卒使用鐵錢或是以鐵錢兌換銅錢。


    以往在石頭城的時候,他也是這麽做的。


    哪怕他現在實際上已經控製了北徐州和南兗州兩塊土地,也沒法去讓百姓和地方士族也服從他的這項命令,隻能先在軍中施行。


    陳涼對經濟學不怎麽了解,但他知道鐵錢的公信力和購買力都達不到正常流通貨幣的要求,長此以往,不利於他接下來要開展和施行的種種政策。


    貨幣的價值需要政府的公信力來背書,如果他能掌握銅錢,讓大眾承認他所鑄造的銅錢,那之後的好處則會更多。


    迫使陳涼操弄這門並不精通業務的原因之一在於土地改革的極強阻力。


    與後世在網上指點江山不同,陳涼本想借著大捷的勢頭在自己的兩州地盤內開始施行土改,但他很快就發覺,自己遇到的阻力則是空前強大。


    他曾強行收走了王家蓄養的二百多名妓女,王家家主也隻是過來抗議一番,最終還是羊躭去善後,補償了些錢,給了王家一個麵子。


    而這些日子,陳涼準備施行土改的決定剛張貼出去,那些士卒就如同聞到味兒的蒼蠅一般蜂擁而來,足足數十名族老。


    也就是那些當地世家士族中的老一輩人。


    都是頭發花白,走路手腳發顫,不知道是誰在後麵組織,總之數十個老頭就跪在他的官衙前麵,身後還有大批無知的鄉民陪跪,大喊著請將軍收迴成命!


    鄉民的數量,幾乎成百上千,如同潮水一般,前後塞住了兩條街。


    最讓陳涼心寒的是,他前後多次修改張貼出去的布告的內容,完全可以確定上麵的內容,哪怕是半個字都不認識的普通人,隻要有人給他念一遍,都大致能懂得其中的意思。


    這明顯是對他們所有人都好的政策,卻反而被他們自己拒絕了。


    陳涼迫不得已,隻能先從這個時代的人無法理解的領域開始著手。


    貨幣改革。


    他麵前的三名官吏都跟著羊躭幹了一段時間,已經開始了解和熟練解決日常的各項公務,但他們最讓陳涼欣賞的地方在於,這三人都足夠聰明,也很會來事。


    陳涼沒傻到現在就大規模清理貪官汙吏。


    除了軍中發給士卒的餉錢誰動誰死以外,其他的衙門,隻要手底下人別做的太過,他也沒法管。


    三個年紀平均下來也能做陳涼叔叔的官吏坐在他麵前,心思各異,但都有些惴惴不安。


    其中還有人慌得一批,心想是不是自己之前收的那筆賄賂被將軍發現了?


    等陳涼將想法說出來後,三人還有些難以理解,惹得陳涼又想起來之前教那夥偵查的騎兵怎麽畫地圖的事,索性隻告訴他們該做什麽,也懶得向他們去多解釋了。


    等到餉午的時候,肚子也餓了,他安排三人先去吃飯,自己則是走到官衙的後院裏,打開了房門。


    這兒被臨時改造為兩間牢房,雖然是臨時改造,但周圍的柵欄都足夠堅固,每一根柵欄間不存在後世電視劇上那種能讓犯人輕鬆進出的空隙。


    周圍有大量的士卒日夜換班監視和看守裏麵住著的兩個囚犯。


    陳涼知道現在從這兩人嘴裏套出有用情報的可能性不大,但他這兩天還是一有空就往這兒跑。


    辛術人老成精,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陳涼話語裏的挑釁,有時候甚至還反過來嘲諷陳涼。


    而高浚就年輕了些,雖然他也足夠聰明,但陳涼說話做事根本沒有下限,總是能激的高浚屢屢破防,在盛怒之下吐露些東西出來。


    這兩人近期內是絕對不能交出去的,還得在這當很長時間的囚犯。


    他們的作用在於能拖延魏軍放緩進攻的勢頭,陳涼可以借著“談判”獲得喘息的時間。


    畢竟,東魏的主要兵力這時候還在和西魏交戰。


    此處不得不提一句,目前東魏的重要兵力出自“六鎮”,而六鎮兵馬大多被派去與西魏交戰,高澄有意在國內推行改革,改革的一大目標便是鮮卑,也就是六鎮。


    而這裏也有一個問題,高家起家依靠的便是六鎮兵馬,現在對六鎮下手,固然有利於國家,但也是在掘他高家的根基。


    因此高澄的動作很小心,所以即使在南梁受挫,他也不會有太多大動作來反擊。


    若是能拖到明年,東魏大將慕容紹宗在潁川城前戰死,而後數月,便是高澄被刺殺身亡,東魏舉國震動。


    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東魏都需要穩固國內,對外開拓的力度便會小一些。


    而這段時間,足以讓陳涼在南地從容發展起來。


    他的下一步,則是要去全力收迴失陷的兩淮之地,因為這些土地完全可以利用外交手段收迴來一部分,不必去和魏軍硬碰硬。


    反正辛術和高浚在自己手上,這是魏人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老刺史,此處飯食雖然簡陋,但酒卻著實不錯,請滿飲此杯。”


    陳涼舉杯相敬,辛術也不含糊,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笑道:


    “果然好酒。”


    “我梁國的酒,比之爾北地如何?”


    “北地常以蜀黍(高粱)為釀,雖為劣酒,亦是烈酒,酒水醇烈,”辛術撫著長須,侃侃而談,“南地則是稻米為釀,雖然入口更甘,卻也太過糟蹋糧食了。”


    陳涼笑道:


    “老刺史若是能歸降,縱然南地糧酒甚貴,以老刺史身份之尊貴,何愁沒有酒喝。”


    “天下自是有南北,為臣不可生二心。”


    “隻是,將軍卻不同了。”


    “我有何不同?”


    聽到問話,辛術的老臉頓時綻放開來,宛如盛開的老菊。


    他笑的很是猥瑣。


    “將軍,非人臣之相。”


    意思就是,我看著就不老實?


    陳涼心裏頓時膈應起來。


    這就放屁了,在建康的時候,羊老尚書還鼓勵我要報效朝廷呢。


    現在,朝廷可不就是快要報銷了麽?


    旁邊的高浚也冷笑一聲,


    “將軍本無忠心,何不歸順於我大魏,若是你現在求饒,本刺史還能替你向丞相美言兩句。”


    又談了幾句,這兩人吃飽喝足便不怎麽搭理陳涼了,陳涼也不生氣,正告辭離去的時候,辛術卻喊住他,臉上神情鄭重了些:


    “老夫可以告訴你,想要迴兩淮全境,那是斷無可能的。”


    要不迴全境?


    所以,要一大半總是可以的吧?


    “將軍,南山營各級賞賜、功勞都已經落實下去,軍中已經開始新一輪擴軍,預計完成後,全軍上下戰卒,總數可以達到五千人,其中騎兵可以補充到七百騎。”


    辛枚將幾封文書遞到陳涼麵前,陳涼接過來,一邊看著,一邊問道:


    “霍俊情況如何?”


    “吃喝都正常,他也沒說想要見您,就老老實實地待在牢房裏。”


    陳涼很快翻完了那幾封文書,快速做了簡單的批注,交給旁邊的呂康,讓他傳達到各處,接著才看向辛枚:“咱們去見見他。”


    被陳涼抓到牢房裏的人現在大多待遇不錯,譬如南康王、宋子仙,甚至是王偉,這些人對他都有不同的作用。


    隨著勢力的急劇擴充,陳涼越發認識到,自己手下實在是太過於缺人使用了。


    哪怕自己正在迅速成長,憑借著閱曆和遠見能獲得更多的優勢,但他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而每一個勢力的崛起,背後都有一個完整的利益集團的推動。


    自己想要更進一步,就得開始準備足夠的人手了。


    好在,陳涼很快就弄清楚了該怎麽讓這些人來效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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