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前方的山穀越來越近,前鋒兵馬已經放緩了速度,偵騎的迴報一波接一波,讓陳涼漸漸明了前麵的情況。


    蕭正表和蕭會理兩個人果然在督軍死戰,雙方短兵相接,死傷士卒極多。蕭會理幾乎殺紅了眼,他的後方到處都在調動兵馬往前麵頂,就是為了抵住蕭正表臨死前的掙紮。


    陳涼的大軍在一座小山後停住,等待他的號令,陳涼拔了一根幹草放在嘴裏,忽的皺起眉頭,趕緊把吐了,因為他瞧見旁邊的一匹戰馬正在對著草地撒尿。


    “將軍?”


    辛枚看向陳涼,低聲道:“那蕭正表兩翼皆潰了,前軍也應該撐不了多久,但他的王旗沒動。”


    “再過一會,假如他看見情況不對,肯定會把王旗留在原地,自己開溜。”


    陳涼已經帶了不少日子的兵,除了自己領軍,也會向陳昕、宋子仙等人請教,耳濡目染之下,大致也學了不少東西。


    特別是下麵這種兩方兵馬混戰的局麵,雙方都是憋著一口氣死撐,就看誰先撐不住了。


    蕭會理麾下士卒大多是州郡中長時間訓練的精銳,而蕭正表原本駐紮鍾離,麾下也有曾駐紮在邊關的老卒,此刻都是耗著這些攢出來的家底,兩人心疼到極致,越發痛恨彼此。


    “蕭正表,天子何曾虧待於汝!”


    蕭會理站在小山丘上,派一隊嗓門大的士卒站在身旁,他說一句,士卒們便對著遠處的王旗吼一句:


    “蕭正表私通逆賊,僭稱王號,大逆不道,所作所為,天必誅之!”


    “不能再等了。”


    陳涼坐上戰馬,身後所有士卒全部站起,開始迅速整理武器和盔甲。


    “升我將旗!”


    下麵正在廝殺的兩方,忽的看見不遠處的小山上出現成排的士卒,一杆陳字大旗,從他們身後赫然飄起!


    “陳?”


    蕭正表愣住了,隨即心裏更加絕望。


    宋將軍姓宋,羊暖姓羊,河南王應該沒有再派出來一個姓陳的領軍吧?


    “陳涼!”蕭會理的臉色反而陰沉下來,以如今的局麵來看,擊潰蕭正表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陳涼為什麽偏在這時候領一支兵馬出現?


    迴答他們兩個心思的,是鋪天蓋地的箭矢。


    陳涼軍中箭矢數量較少,但他這次毫不心疼,將所有箭矢都拿出來給士卒使用,下麵兩支兵馬被箭矢迎頭痛擊,又倒下了些屍體,各自領頭的校尉等人顧不上唿喊士卒,自己都狼狽地躲在盾牌下不敢抬頭。


    蕭正表和蕭會理兩個人都在瘋狂喊著打過去,但士卒不是機器,早先和對麵廝殺就已經耗費了大量精力,看著自己的同袍不斷倒下,而頭頂又射下成群的箭矢,誰還願意繼續拚命?


    三千多新營士卒繞到蕭正表身後結成陣勢,用長杆矛和盾堵住了蕭正表的去路,蕭正表被兩麵夾擊,沒奈何,又隻能把自己的親兵都拉迴身邊,希圖能找到缺口逃出去。


    蕭正表倒了血黴,蕭會理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傳令兵便衝過來報告,說是東麵發現了不明身份的兵馬,正在朝著己方王旗衝來。


    廝殺半天,夜色再次降臨,蕭會理軍中也點燃了火把,在黑夜中成了最顯眼的目標,陳涼抽出馬刀,咆哮道:


    “破陣!”


    馬蹄聲瞬間匯聚成陣陣雷鳴,狠狠炸響在蕭會理的心頭。


    本來他的本部大營和大軍一起駐紮在山穀兩側,道路狹窄難以攻打,但是他為了避開激烈廝殺的山穀區域,帶著親兵朝後麵移動了些位置。


    他現在所駐紮的地方平坦,正好給對麵騎兵提供了一個可以全力衝鋒的絕佳場所。


    但蕭會理已經沒有任何補救措施了,這時候再移動軍陣,反而更容易被對麵衝破陣勢。


    “虎!虎!虎!”


    催馬、提槊、衝陣。


    數百名騎兵聚成粗糙的錐頭陣型,盡量減少弓箭手對己方造成的傷害。


    陳涼帶著騎兵幾次大捷後,就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機動力和攻擊力極強的兵種,熱愛程度不亞於當年的隆美爾第一次看見裝甲車。


    因此,他相當舍得在騎兵身上砸錢,所有騎兵身上至少都穿著一身較好的盔甲,戰馬也有相應的馬鎧保護。


    蕭會理陣中兩輪箭雨之後,隻有數十名騎兵中箭落馬,在這時候落馬,幾乎等於死亡,陳涼甚至沒有多看那些落馬的騎兵一眼,隻是再次吼道:


    “破陣!”


    前排的步卒勉強聚成盾牆,但用來絞殺騎兵的那種長杆武器極少,士卒們等於是在拿自己的身體阻攔騎兵。


    馬蹄聲移動到了麵前,借著火光,前排的士卒也看清了那些騎兵的樣子,隨後......


    身上便傳來劇痛,整個人眼前一黑,下一刻便毫無意識了。


    眼見著前麵的士卒如同割麥一般成排倒下,而身著黑甲的騎兵成群殺入陣中,整個軍陣支離破碎,蕭會理氣的幾乎吐血。


    “陳涼,你這個匹夫!”


    他咆哮起來,看著自己這些年積攢的家底眨眼間便是灰飛煙滅,這一刻,恨陳涼比恨蕭正表更甚!


    火把倒在地上,到處一片漆黑,潰散的士卒們嚇破了膽,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逃跑。


    幾個親兵推搡著蕭會理,喊道:


    “大王快走!”


    走?


    往哪兒走?


    蕭會理本能的不想死,他還有大好的人生沒過完,他這輩子應該是死在床上,周圍環繞著兒孫,而不是像個卑賤的士卒一樣莫名其妙地慘死在這兒!


    他沒跑幾步,周圍便亮起了一圈火把,他看見大量的騎兵繞在自己身邊,周圍僅剩的那些親兵,神色惶恐,蕭會理看著他們,心想,自己臉上的神情也應是如此吧。


    沒有地方可逃了,他慘笑一聲,喊道:


    “孤要見陳涼!”


    一個騎兵催馬來到他身前,而後摘下鐵盔,露出年輕的麵孔。


    “以前沒聽過大王的名聲,但今天一見,大王雖然兵敗,卻仍是氣概非凡,末將佩服!”


    陳涼騎著戰馬,對著蕭會理拱手笑道。


    “不錯......”


    蕭會理端詳著陳涼的麵孔,歎息一聲:“陳涼,汝為何要投那侯景呢?汝知不知道,等四方勤王大軍一到,侯景就是必敗無疑啊。”


    “汝現在......”


    “不勞大王費心勸說啦。”


    陳涼拍拍手,周圍騎兵分開,一個渾身癱軟的中年人被押送到他身邊。


    “二位想必許久未見了吧,”陳涼笑道:“今日一見,便是永別了。”


    周圍的喊殺聲不知何時已經沉寂下去,夜風拂過兩人倉皇的麵孔,蕭正表看清楚了陳涼的臉,他推開攙扶的士卒,自己坐在地上,臉上似悲似嘲:


    “陳涼...羊暖...汝究竟是何人呢?”


    “汝這是...”


    蕭會理看見蕭正表也一道被押了過來,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想不明白這兩人到底是幹什麽。


    陳涼和蕭正表不是都投靠了侯景麽?


    看著這兩人,陳涼一時間沉默起來,片刻後,他揮揮手道:


    “今日,本將軍替國家誅殺亂臣賊子!人來,將蕭正表拖出去,殺了!”


    “你!”


    “陳涼!”蕭正表嘶吼著,滿臉恨意,這時候,他終於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被人拖走的時候,眼裏的恨意濃鬱地幾乎要湧出來。


    月色黯淡,士卒們舉著火把打掃戰場,蕭正表的屍首被安置在一架馬車上,為了保證屍體盡量完好,陳涼放棄了將其斬首示眾的想法。


    蕭會理被俘的時候,前方尚有大量士卒,可惜來不及迴救,看見蕭會理王旗倒下,大部分人都選擇投降;而蕭正表的部曲被兩麵夾擊,死傷自然極多。


    這一戰,蕭會理和蕭正表兩敗俱傷,前者被俘,後者兵敗身亡,雙方死傷兵馬不下四千人,而交戰中還有許多士卒臨陣脫逃、失蹤,而後的統計人數是,總共還剩下約五六千人,全都被聚集起來,押送往廣陵郡城。


    漫步在山穀上方,惡臭的血腥氣撲麵湧來,陳涼走在前麵,辛枚在後麵跟著,他看著陳涼的背影,心中的崇拜無以複加。


    將軍竟然真的做到了,現在,南兗州就是將軍的了。


    陳涼忽然停住腳步,頭也不迴地問道:


    “辛枚,山穀裏是什麽樣子?”


    山穀?


    辛枚疑惑,他低頭看去,恰好此時,天上烏雲散開,露出幾分月色,山穀中略微能看見一些,到處都是戰死士卒的臉龐,死相淒慘,臉上都泛著慘白的寒光,登時唬到了辛枚。


    “將軍,都是死人哩。”


    “你說得對,都是死人罷了。”陳涼深深吸了一口這兒的空氣,隻覺得滿腔都是血腥的氣味。


    此刻,獲勝後欣喜的心情過去後,便隻剩下隱隱的恐慌,他沒敢低頭去看,而是轉身向打掃戰場的士卒們走去。


    “南康王何在?”


    士卒指了指旁邊的馬車,周圍還有十幾人看守著,看見陳涼走過來,他們趕忙躬身施禮。


    陳涼對他們微微頷首:


    “辛苦了。”


    “陳將軍。”蕭會理看見陳涼,冷笑道:“不知將軍見孤,所為何事?”


    “在下想請大王寫幾封信,加蓋大王的王印,送往各處,還請大王恩準。”


    蕭會理眯起眼睛,片刻後,他緩緩道:“汝...想要南兗州?”


    “大王果然聰慧。”


    陳涼拍拍手,他心裏疲憊,不願再繞來繞去,看著蕭會理的臉,輕聲道:


    “我可以允諾,若大王助我,可留您和您家眷的性命。若是不準,在下不過多些麻煩,但您和您的家眷,在下可以保證,沒人會活著!”


    “這...”


    蕭會理可是親眼看著蕭正表被拖死狗一樣被拖出去殺了,他清楚陳涼手段狠辣,不敢立刻拒絕,現在,他心裏隻恨兵敗的時候沒有立刻自盡。


    陳涼看著一臉遲疑的蕭會理,他笑了笑:“車內甚悶,請大王屈尊,隨我下車去外麵透氣。今夜時間還長,大王慢慢想也不遲。”


    下了車後,兩人慢慢散著步,蕭會理心情略好了些,心想陳涼暫時沒有殺他的意圖,自己倒是能活下來了。


    這時,迎麵走來一隊被俘的士卒,身上都帶著傷,蕭會理聽到陳涼在旁邊問道:“這些人是誰的兵馬?”


    “是南康郡王的親兵。”


    “哦。”


    陳涼的話片刻後又響起:


    “那留不得,全都殺了吧。”


    鮮血飛濺過來,沾上蕭會理的衣服,他的手顫抖起來,那些士卒臨死前還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到泥土裏,蕭會理淚流滿麵,他對著二百多具屍首重重跪下,他雙手顫抖著捧起一把土,朝麵前的一具屍首上蓋去,而後又是第二把...


    “孤...我願降...願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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