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風聲正疾,周圍的山石擋了許多寒風,陳涼臨走前又讓南山營都備好厚衣,如今駐紮在這,士卒們也能勉強捱著。


    範桃棒外出溜達一圈,不知從哪弄迴來兩隻野兔,手上還提著一條魚,將東西都交付給辛枚。


    為了避免暴露,軍中隻準在山洞裏生火,辛枚道了聲謝,決定今晚給將軍弄頓好的。


    等辛枚走後,範桃棒才朝向麵前的囚車,低聲道:


    “王先生,這荒郊野嶺的也沒什麽能下口的,小人這裏有些肉幹,勉強有些滋味,您嚐嚐吧。”


    一隻手緩緩接過範桃棒遞去的肉幹,王偉將其撕下一塊,放到嘴裏緩緩嚼著,他看看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範桃棒,笑了:


    “我之前聽說,你跟著徐思玉去了東府城,後來就沒你的消息了,還以為你已經戰死在那了。”


    “哪會呢?”範桃棒訕訕一笑:“小人命賤,天地不收,活的日子還長呢。您......”


    “我的事,就不用你再問了。”


    王偉瞥了一眼身旁的宋子仙,將手裏的肉幹遞給他,後者也不客氣,拿過來學著王偉的樣子撕著吃,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你是決意要投奔他了?”


    這個他,自然是陳涼了。


    範桃棒猶豫片刻,低聲道:“小人當時一時氣急,當著城頭守軍的麵殺了徐思玉,棄了河南王而去,本來又是叛將之身,更沒法去投奔那些大梁的官吏王侯,見這陳將軍屢屢獲勝,覺得他是個人傑,便想來再試試門路。


    王先生,您覺著此人如何?”


    王偉沉默片刻,緩緩道:“此人,大奸大惡,非朝廷忠良。”


    “啊?”範桃棒一驚,複喜道:


    “那不就和咱們是一路人了嗎?”


    “汝......也可以這麽說。”


    王偉一時無語,搖搖頭:“吃了你的肉幹,那也就跟你說兩句話吧,既然你想要投他,就得有個能讓他信服你的事情,這個,你懂嗎?”


    “小人明白了,謝先生指教。”


    “將軍,要不要把那個範桃棒抓起來?”


    本應去送兔子的辛枚,不知道何時站在陳涼的身後,兩人一起看著正隔著一道囚車門竊竊私語的範桃棒和王偉。


    陳涼心裏也有疑慮,但還是暫時打消了念頭:“若是我連一個匹夫都容不下,那我以後也不用打仗了。


    陳將軍那邊可有消息送來?”


    “暫時還沒有。”


    “派人去探!”陳涼皺皺眉頭,他帶著南山營在這山窩子裏吹寒風,所有情況隻能靠外出的偵騎報告,這讓他相當沒有安全感。


    正心煩意亂的時候,他瞥見正在和王偉說話的範桃棒忽然朝自己這兒走了過來,低眉順眼道:“陳將軍,罪人王偉說有事想跟您說。”


    寒風又起,囚車被安置在通風的地方,王偉和宋子仙兩人身上僅僅披著被俘虜時的衣服,後來,又額外給他們每人添了一件衣服,但他們還是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盡管如此,王偉還是保持著他那該死的風度,這讓陳涼看了越發不爽。


    “罪臣王偉,拜見將軍。”


    “罪臣?”陳涼笑了笑,一字一句道:


    “你是誰封的臣?”


    王偉迴答道:“某不過階下為囚,一時稱臣耳,將軍本南地布衣,若此次大事不濟,嗬,日後為階下囚的時候,恐怕連自稱罪人都做不到。”


    我被你擄走,現在做了囚犯,也就容你得意去吧,但你以後的日子,可還真說不定呢。


    他這麽嘲諷,陳涼眼裏的怒意反而被強行壓抑下去,他湊近王偉,低聲道:“我就算今天棄了石頭城,我還能去別的地方駐紮,你主子侯景卻已經被困死在建康裏,任他本事再大,這大梁各地的諸侯都不會放過他,眼下不過是縱容著他罷了,他也跑不了。”


    “陳將軍,”


    王偉平靜道:“你隻是一介布衣,你的將軍印信是怎麽來的,王某略知一二,憑你出身庶人,那些世家子怎肯容你?”


    “所以,你又想勸我投靠侯景?”


    “不,”王偉忽然目光炯炯,低聲道:“憑將軍雄才大略,如何不能去自己打拚一個基業出來?”


    王偉內心暗自冷笑,嘴上卻勸道:“罪臣心知將軍必不肯去投河南王,如此也罷,某為將軍點評眼下之路,遵從與否,全憑您心意。”


    陳涼狐疑地看了一眼王偉,他來迴踱著步,王偉眼神閃動,也不等陳涼同意,直接說道:


    “將軍眼下棄了石頭城,本是斷尾求生之策,卻在此戀棧不去,若不是為了城中百姓,便是為了陳昕等人,但將軍可知,就算決意要棄百姓而走,也並非是直接拋棄。


    譬如當年漢末,昭烈帝退走長阪坡,身邊兀自帶著十萬餘百姓,不肯輕易拋棄。”


    王偉的聲音更加低沉:“當年劉備號稱皇叔,尚且四處奔走不得安身之處,將軍您出身布衣,無家世無權勢,名聲,是您唯一能爭取的東西,如何便輕輕拋了去?”


    “立刻出兵,速去開石頭城前一處城門,對外號稱是讓城中殘餘百姓通行,”王偉低吼道:“就算稍稍受挫,兵力受損,隻要你南山營的根本還在,隻需效仿河南王入壽陽舊事,擇一險要之地,逐去當地官吏,自為幕府,隻要仍對河南王用兵,使是大義在手,外人無疑,何事不可為也?”


    王偉話音已落,陳涼腦海中的許多思路頓時暢通。


    是啊,如今隻不過是侯景之亂的開端,各處南地世家、官吏依舊看重家世,自己一個平民出身,手上兵不過千人,無權無勢,如何能輕易得到他們的效忠?


    這世上哪裏有多少像陳昕、羊躭那樣的世家子?


    所以,自己一開始果斷撤軍離城,是否有些太果斷了些?


    但問題是,王偉的話,能信嗎?


    我的話,你不得不信。


    看著低頭不語的陳涼,王偉眼裏閃過一絲譏諷。


    經過不少時間的相處,他一直在根據陳涼的行為推測他的意圖。


    私自占據石頭城、建立南山營,說得好聽一點是事急從權,難聽一點,何嚐不是沒有朝廷命令便私設官吏,大肆招兵買馬培養親信。


    而屢次出兵,也是他立功心切,急切想要在南人麵前打響自己的名聲。


    太急了,太急......


    我就是在算計你又怎麽樣?


    你自己內心擔不擔心那些世家士族?你自己明不明白以後想要做什麽?


    擔心,又明白,而你又什麽都沒有。


    那好,我給你指一條你自己也覺得可行的路子,隻是有少許危險,就看你敢不敢去走了。


    這是陽謀。


    “將軍,將軍!”


    辛枚大步跑來,喊道:


    “雲騎將軍有急報送來!”


    陳涼抬起頭,拆開信大致看了一遍,捏在手心裏沉默不語,身邊的幾人都安靜下來,等待他自己做最後的決定。


    “辛枚,傳我將令。”


    陳涼吐出一口氣來,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道:“本將軍,這次要敵軍主將的項上人頭!”


    成了。


    王偉低下頭,掩住眼裏的一絲笑意。


    你且帶著你的南山營去,看你能帶幾個迴來。


    “南山營第一隊侯令!”


    “南山營騎兵隊侯令!”


    大量的士卒離開臨時住的地方,準備開戰迎擊敵軍的命令迅速傳開,不少人臉上都還帶著幾分不安。


    陳涼催動戰馬,來到所有人的麵前,隨意指向其中一名士卒,問道:


    “叫什麽名字?”


    “小人叫趙黑水。”


    “哪兒人?”


    “建康東府城人!”


    陳涼點點頭,對著其他士卒喊道:“你們之中,有許多人是流民、犯人、奴隸,還有被老子收編來的潰卒,你們,變成了現在的南山營,我問你們,還想不想過以前的日子了?”


    “不想!”


    辛枚帶著幾十名親兵毫不猶豫的喊道,直接帶動了其他人,一千多名士卒的吼聲響徹整座山穀。


    陳涼在心裏默數幾聲,等人群的唿聲漸漸低沉下去後,才又吼道:“我,陳涼,也是跟你們一樣的,老子的出身,不是士族、不是世家,隻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我當初帶兵鎮守城門,就想去殺了侯景那個狗賊,可惜,沒有成功。”


    “但你們都看到了,這麽多天以來,咱們多少次大敗他的部下和軍隊,他們就是一群狗噙的窩囊廢!”


    “我們這次撤離石頭城,不是敗了,是城中實在沒有糧食,我們為了保護百姓,不得不準備離開,我們離開的時候,城中大部分糧食還都留給了百姓,希望能給他們留下一條活路。”


    陳涼把眼睛瞪紅了,終於流出一點熱淚來,眼睛仍舊眨都不眨,繼續喊道:“城裏,現在還有許多人沒能離開,其中有咱們的鄉鄰、親人,哪怕沒有一點血親,咱們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梁人,咱們骨子裏,都留著漢家正統的血!他們,就是我們的族人!”


    “現在,北地的狗又過來禍害咱們的家鄉父老,搶奪咱們的妻兒!”


    陳涼振臂高唿:“把他們打迴去!


    驅逐北虜,護我百姓!”


    “驅北虜!護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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