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不遠的。”


    王偉手腳都被綁住,陳涼怕馬背顛壞了他,特意把他安置在一匹馬上,後麵坐著一個士卒,兩人同騎,看上去就像是那個士卒把王偉摟在懷裏一樣。


    當然,這在他眼裏就是奇恥大辱,臉都氣成了豬肝色。


    “河南王大軍就在北城門不遠處駐紮,若是消息傳出,你和你的石頭城,都會被他碾成齏粉!”


    “尚書大人,路還遠呢,省省力氣吧。”


    馬蹄聲踏碎了城裏的寂靜,叛軍士卒從城中各處探出腦袋來,一臉驚疑不定地看著這批跑過去的騎兵,再看到他們打著跟自己一樣的旗號時,大部分人又放鬆了警惕。


    “城中的糧倉在哪?”陳涼問道。


    他在一處較為安靜的地方停了下來,畢竟建康城占地廣袤,估摸著周圍暫時不會有人能跟上來,他這才騰出精神來詢問王偉。


    王偉一聽,就知道這人還想對糧倉做手腳,立刻啐了一口,怒道:“你想得美!”


    “你不說,我就殺你,殺了你,我繼續去找人問。”


    陳涼操縱著戰馬靠到王偉身邊,笑道:“我雖然隻有幾百人,但全都是騎兵,城中大軍又不知道我的下落,一時間難以聚集起來圍剿我,你想想,為了一個隨時都可能泄露的消息而丟了性命,值不值呢?”


    “在城東的府庫。”


    王偉猶豫片刻,很快迴答道。


    “調轉方向,去城東!”


    陳涼剛下完第一個命令,隨即又看向辛枚:“你帶著一百人脫離隊伍,跟在後麵,作追擊狀,注意有可能靠攏過來的叛賊,一旦人數過多,我要你隨時準備配合我同時進攻擊潰他們。”


    “喏!”


    騎兵們再次狂奔起來,一路上,在陳涼的命令下,騎兵們又從路邊抓起幾個落單的叛賊士卒,逐一詢問糧倉的位置,很快就確定王偉說的應該是真話。


    “嗬,你也太謹慎了。”


    王偉不想靠在後麵士卒的懷裏,又被戰馬顛的屁股疼,隻能攥著馬鬃保持身體平衡,但就是這時候,他還不忘對著旁邊的陳涼嘲諷道:


    “我旁邊這位仁兄跑的有氣無力,莫非是城中過於缺糧,連他們都吃不飽飯?”


    陳涼道:


    “我石頭城中十多萬人,其他的不能保證,每人每天一頓飽飯倒是可以。”


    王偉哈哈大笑:“我說的是戰馬!”


    這就是赤裸裸的嘲諷陳涼隻配帶著一群畜生打仗。


    陳涼也不生氣,他笑道:“等我去燒了你們的糧倉,缺糧的可就是你們了。”


    “缺糧?十萬大軍怎麽可能缺糧?”王偉臉上同樣浮現出一絲笑意,他艱難地抬起手,指著周圍道:“君不見城中兩腳羊乎?”


    王偉故意出言不遜,一路上明嘲暗諷,就是想激陳涼發怒,然後殺了自己。


    陳涼隻當他是在放屁。


    城中存糧一旦被燒,侯景即使再打敗所有的勤王軍也是白費力氣,在他麾下替他賣命的十萬大軍轉眼間就會變成反過來要他命的十萬餓鬼。


    到那時候,雖說石頭城缺糧,可好歹還能聯係其他地方,頂多付出一些代價,總能弄到糧食。


    而盤踞建康的侯景,除了建康周圍幾座城,幾乎沒有什麽後勤之類的東西。


    陳涼心裏冷笑。


    十萬大軍,說出來很威風,但在他自己真正帶過兵後才知道,光是五千多士卒每天消耗的糧食,都是相當龐大的數字了,更不用說是十萬人。


    建康是南梁的都城,在還沒陷落的時候,各地都會按時向建康運送糧食,侯景攻進去的時候,城中大小官吏和守軍既難以下定決心,也沒有燒毀府庫的時間,於是貯存了大量兵甲和糧草的府庫盡皆被侯景占據,用來繼續發展軍隊。


    陳涼的計劃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雛形。


    等燒毀糧倉後,他們會從東邊的東陽門出城,沿著青溪,也就是秦淮河在建康附近的一條支流過河,一路到達東府城,就在那裏暫且休息,順便看看能不能再帶走一批糧食迴去。


    眼下,糧倉就在前麵!


    一座衙門,裏麵有大量的倉庫,專門用來貯藏糧食的錢財。


    門前有不少站崗的士卒。


    王偉的謾罵聲漸漸停息,他看看隻顧著盯著那兒看的陳涼,拚命想著阻止陳涼的方法。


    他的眼神在四處巡梭,忽然定格在附近一名騎兵的臉上,覺得莫名熟悉,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後,他心裏猛地狂喜起來。


    “殺!”


    耳邊響起了陳涼簡短的命令。


    南山營的騎兵們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馬蹄踏上青石台階,發出清脆的聲響,看門的叛賊士卒先後撲倒在地,背後或胸前都挨了至少一刀。


    百來名騎兵衝了進去,剩下的人則是在外麵放哨。


    倉庫不止一座,陳涼看著這兒的糧食,雖然有些遲疑,但一想到侯景可能會因此受到極大損失,他又拿起了火把。


    但這時,他注意到,身邊的許多士卒都在癡癡地望著那些糧食,就連辛枚也是一樣。


    陳涼這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這一次,可不僅僅是丟掉兩隻糧船那麽簡單了。


    這裏的糧倉,貯存著足以養活數十萬人的糧食。


    一旦燒了,走投無路的叛軍必然會將矛頭調轉向城中的百姓,雖然他們已經將百姓驅使出來當做免費的勞力來使用了。


    盡管如此,糧倉燒毀後,他們會做的更加極端。


    而且,自己的石頭城就在建康城外不遠處,侯景被激怒後,或許會傾盡全力過來攻打石頭城以表示報複,這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火把上的火鴉照亮了陳涼猶豫不定的麵孔,他看了看身後的王偉,罵了一句後,將火把扔到地上踩熄滅。


    “在放錢的地方多放幾把火。”


    陳涼臉色陰沉,但心裏卻悄然鬆了口氣,他也瞥到,自己手下的那些士卒看見不用燒糧了,也都輕鬆了些,看向陳涼的時候,目光也不再有疑惑和不滿的神色。


    但他們沒有想到,這兒的糧食不燒了,就會變成叛賊士卒們身上的力氣,最後又會變成砍向他們的刀子。


    陳涼明白這一點,可他真的站在這麽多糧食麵前,一向對糧食沒有什麽概念的他,卻又該死的猶豫了起來。


    這麽多糧食,能養活多少人!


    官府的錢財大多不存放在這,而僅有的一些鐵錢、銅錢、金銀,則是早就被擄掠的差不多了。


    王偉看著陳涼的所作所為,若有所思。


    剛走出門外,負責站崗的辛枚就快步來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什麽?”


    陳涼這次的怒火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將矛頭調轉到一旁看戲的王偉身上,直接走過去,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肚子,看著吃痛後彎成一個龍蝦樣的王偉,陳涼問道:


    “你早就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


    “嗬嗬,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將才。”


    王偉勉強站直身子,咧嘴笑道:“旁邊的這個大衙門裏,裏麵現在睡滿了營妓和官妓,她們白天要去前麵做輔兵,晚上,還得陪那些丘八睡覺!”


    “你知不知道,裏麵有多少人?”


    砰!


    陳涼飛起一拳砸在王偉臉上,他踉蹌一步,嘴角被打破了,往下流出一股血來,王偉抹掉血,繼續笑道:


    “裏麵,至少有五百人!”


    “五百個女人,每天都有人死,你要是不救她們,今晚至少還會再死幾十個人!”


    王偉笑的很得意。


    本來,這一招對大部分人是不管用的。


    營妓,古而有之,顧名思義,是隨營的妓女。


    誰會憐惜她們呢?


    但是,王偉卻發現,這個敢帶著五百人就孤軍深入的年輕將軍,他在燒糧的時候,竟然在猶豫,他在猶豫!


    你是梁軍的將軍,你放火燒了這裏,就是重創叛賊,你就有大功!


    你不敢?


    你在害怕什麽?


    難不成還真相信了,那些沒糧可吃的叛軍,會去拿城裏的百姓當糧食吧?


    好,那你肯定也放不下這兒的幾百個妓子。


    她們多可憐啊,原來都是城中的良家女子,卻被囚禁在這,日夜受人蹂躪,多可憐的一群女人。


    你有本事,救她們啊!


    你不救她們,你剛才就隻是在裝!那你就是一個偽君子!


    而且,別忘了,現在的建康城裏雖然空虛,但所有士卒聚攏起來,也是相當龐大的軍隊了。


    你猶豫的時間越長,你就越可能被追上,全部人馬都要陷在這裏。


    王偉冷笑著,他看見陳涼臉上再次浮現出那股猶豫的神色,想要出言挑撥,卻又很快冷靜下來,到底如何決定,還是看陳涼自己。


    陳涼深深吐出一口氣,直接翻身上馬,他對辛枚揮揮手,後者會意,又一拳打在王偉的肚子上,讓他一時間疼得動彈不得,隨後再次將其抱到馬上。


    “準備出城。”


    陳涼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為什麽不救她們?”王偉咳嗽幾下,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現在的我,沒能力救她們。”


    “嗬,偽君子。”


    “駕!”


    陳涼狠狠抽下一鞭,戰馬受驚,大步狂奔起來。


    這時候,他朗聲道:


    “但將來的我,會在她們每一個死去的人的墳頭上都擺一個叛軍的頭顱去祭奠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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