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笑道:“兵不厭詐!”

    趙之航冷哼:“世人皆知我香澤皇後已然登仙三年有餘,不知方國師從何處尋來這冒名替身之人!吾皇英明,豈容你等奸佞之人惑亂心智!”

    方逸將目光轉向狸貓:“薄荷皇後品貌無雙,舉手投足間,涼香當風,若需驗證,呈上證物亦非難事。”光影一閃,一把利刃已擱置在我頸側的皮膚上,“莫非需要少許皇後的發膚為證?”

    話音未落,狸貓眼中已然飛沙走石,風暴驟起,猩紅烈焰蔓延四野,一朵嗜血之氣如冰淩尖花咄咄綻放嘴角:“眾將聽令!”

    “是!”

    “傳朕旨意,閉禹州、錫渡二城城門!”

    方逸聞言,誌得意滿地放下了抵著我的青龍刀:“果然,還是香澤陛下英明。自古,江山美人不能兩全。”

    我不可置信!

    “陛下!陛下!陛下三思啊!怎可為一女子棄家國天下於不顧?!將士們血汗所攻之城池怎可輕意讓出!”趙之航痛心疾首。

    狸貓抬手,長劍指天,金色的鎧甲反射著朝陽的輝煌,卻映出一片山雨欲來的殺戮寂暗,銳利的鳳目刀片般狹長,霜寒薄唇冷酷無情地吐出四個字:“閉門屠城!”

    “是!”一片將士單膝跪地,抱拳伏在他的身下,整齊劃一的聲音驚天動地。

    方逸,不,此刻,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懾住了。原以為狸貓命令閉城是答應了方逸的條件,將禹州、錫渡二城歸還西隴,豈料,他竟是要屠城。

    西隴國,以我一個人的性命要挾肇黎茂。

    肇黎茂,以兩城百姓數以萬計的性命要挾西隴。

    我心底冷笑,方逸啊方逸,肇黎茂何許人?他豈會由著別人占盡上風,一個傲視群雄的帝王最擅長的便是在危急時刻扭轉乾坤。他果然沒有讓天下人失望,亦未讓我失望。

    “慢!”方逸急了。

    狸貓站在城頭俯視方逸:“將朕的皇後完璧歸趙!否則,血濺二城!”

    形勢完全逆轉,在這場博弈中,西隴瞬間被顛覆在了下風。若方逸不將我交予香澤,則狸貓必定屠城,屆時,西隴皇室要擔當的就是棄百姓於水火之中的罵名。民心,乃國之根本,若一動搖則覆水難收。方逸便是再狠戾也不能因為一個女子罔顧數萬百姓的性命。

    香澤國的一個將士手持虎符沿著城樓的台階一路向下快跑,前去傳令。

    方逸眼看計劃被破壞,忿恨之色畢現,幾十年的穩重形象一朝盡毀。

    突然,他再次舉刀向我,孤注一擲:“香澤陛下以為是方某手中刀快呢,還是陛下屠城來得快?”

    狸貓眸色一變,眼中戾氣漸盛,正欲開口。

    一陣清水氣息流淌而過。

    “鐺!”伴隨著一個清脆的聲響,青龍刀應聲而落,一同落地的,是一枚三寸長的尖釘。

    “方國師怕是老糊塗了,我雪域國的右腰皇後與那香澤國有何幹係?”來人慵懶地整了整衣襟,伸手攬過我,低頭魅惑一笑,流蘇紫瀑滑過頸側觸到我的臉頰,一陣冰冷。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子夏飄雪那妖孽。紫發流雲,晶目一閃掃過眾人,妖寒四溢。隻一眼就將一幹人等似巫術般定住。

    “雪域陛下莫要玩笑!”被妖孽用暗器打開青龍刀的方逸滿眼震驚。

    “嗯?朕親手文上的皇後能有假?”一瞬之間,煞氣橫生,四周眾人瞬間屏息,方逸麵上都有一絲懼意閃過。

    子夏飄雪嗜血好殺戮眾人皆知,其無所不用的殘忍手段更是聞者色變、談者心驚,他一變臉當下便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死亡。船尾的一個小兵哆嗦了一下,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子夏飄雪卻突然臉色一轉,挑起嘴角綻出一笑,光華流轉:“美人,大家都不信朕,不如你親口告訴他們?嗯?”冰冷的指尖蜻蜓點水般揮過,我頓時渾身一麻,竟是穴道已解。

    他俯身在我耳畔,夢魘般的妖氣劃過耳廓,我側過身避開他的碰觸,冷眼看他。子夏飄雪雲袖一動,右手在寬大的袖擺下牢牢地擒住了我的手,情人私喁般吐出兩個字:“紫苑。”

    我渾身一僵,他滿意地笑了笑,左手輕抬捉住我鬢邊一縷被風吹散的發絲,“溫柔”地替我掖在耳後,紫晶目裏卻傳遞著旁人難以覺察的威脅。

    言下之意,若我膽敢不承認是他的皇後,他便要對付紫苑。而我此刻若在眾人麵前肯定了他的話,無疑便將狸貓推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一國之後為他國所奪,帝王家的尊嚴何在?香澤國的顏麵何存?一朝之內必將淪為天下悠悠眾口中的笑柄。

    子夏這妖孽!果然陰狠毒辣、睚眥必報。當年,肇黎茂破他十萬精兵,令其敗北而歸,破了他無往不利的戰績,他斷然記恨在心,如今,他不但聯合西隴攻打香澤,還欲借我敏感的身份羞辱肇黎茂一番。

    但是,我豈能

    讓他如願!

    我抬頭,隔江望向城牆高處的狸貓,他亦凝視著我,在我看向他的那一瞬,鳳目中原本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突然煙消雲散。我對他微微一笑,他亦迴我一笑,濃濃的眸光裏傾訴著無聲的言語,似乎在安撫我。我突然明白適才他眼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是什麽,那是一種強烈的不安,不是為了他作為一個帝王的名聲,而是為了我的命懸一線,為了我的心底深處的那陣風。

    他對著我微笑,隻有劍柄上因緊握而漸漸泛白的指節泄漏了漸熾的戾氣。

    子夏飄雪在袖下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幾乎要將我粉碎。

    “是”或“不是”,二者選其一,不論選哪個都是死局。

    但是,難道子夏飄雪給了我兩個選項我就必須擇其一嗎?為什麽不能有☆、第三種答案?

    此解便是:答非所問。

    我突然側臉,淩厲地看向方逸身邊始終未發一言的西隴國君:“你是何人?”

    那人被我突如其來的問話所擊,一時臉上方寸大亂,後退了一步,半邊臉孔竟隱在了方逸身後。方逸麵上亦是一驚,卻義正詞嚴:“大膽!此話何意?吾皇萬歲豈可由他國內妃以‘你我’直唿!”

    子夏飄雪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反應,趁他一時失神之際我掙開了他的鉗製轉身麵向身後百餘艘戰船上的近萬西隴將士,斬釘截鐵地宣布:“此人斷非西隴國君!乃是假冒之人!”眾人先是一陣錯愕,繼而便麵露少許疑色。狸貓眼中也閃過少許意外,其實若是留意些不難發現此桓玨有異,但是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這上麵,故也未曾發現。

    “妖女!你是何居心!莫要以為憑你妖言惑眾之辭便可動搖我西隴軍心!陛下九五真龍之尊,豈由得你信口誣蔑!”仿佛被我刺中了要害,方逸一時惱羞成怒竟口不擇言當眾喚我“妖女”。

    當時,方逸將我擒出船艙那人看向我的那一刻,我便知他絕非桓玨。朝夕相對十餘年,他望著我的眼神由最初的疼惜寵愛慢慢轉變為落寞憂傷,再到後來的愛戀情深……與容貌無關,與身份無關。雲家之人素來以姿容出眾而著稱,他自小生活在雲家的環境中,“驚豔”這樣淺薄的眼神絕對不會屬於他本人。方逸擅長易容之術,想找個身形與桓玨相仿之人再將其容貌改至九分相似實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了。

    “方逸!應是我問你‘是何居心’才是!若此人是西隴陛下本人,兩國國君率兵交戰,西隴陛下尚且未出一

    言,你一個國師如此多話是否有越俎代庖、擅作主張之嫌?”我轉身向他,咄咄逼近,“又或者此人根本不是西隴陛下,乃是你方逸萬裏選一的傀儡替身!方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讓人假扮一國之君,意欲何為?做出此等瞞天過海的勾當,國師莫不是亦對這天下秀美江山動了心!可歎西隴忠心衛國的將士竟還蒙在鼓裏,不知自己正在為一個狼子野心之人拋頭顱灑熱血!西隴陛下現今人在何處?”

    身後,西隴將士皆因我的言語震驚萬分,有人疑慮,有人驚恐,有人憤慨,一時嘩然。

    方逸額上青筋暴突:“妖女!若不是因為你這妖女!吾皇又豈會頑疾纏繞,久病難愈!我恨不能將你抽筋剜骨換迴陛下的龍體康健!”

    “放肆!”一艘小船在密密的戰船中分開一條水道,船首站著的竟是臉容蒼白、無甚血色的桓玨!“是誰準許你對容兒出言相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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