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似曾相識燕歸來

    三月,草長鶯飛。

    位於西隴國京城西北角的酒樓“富春樓”裏人來人往,一派熱鬧。現下正午時分,正是客人最多的時候,單就這樓上一層少說也有十來桌用餐之人,或三五成群,或兩兩對酌,形形色色之人皆有。唯一相同的是幾乎每桌都點了一道相同的菜。

    要說這道菜,其實本也普通,就是辣子爆炒鯉魚片,又鹹又辣,口味甚重。老板推出此菜月餘,發現並不討喜,點的人少之又少,即使點了也吃不上兩口,再次光臨也絕不再點此菜。就在老板欲從菜單上撤銷此菜時,來了個貴人,從此改變了這道菜的命運。

    小二還依稀記得那日,一個素袍玉麵的客官落座後,瞧著滿滿當當的菜單偏偏隻點了此菜。一般人吃不了幾口便會受不了的鹹辣味,那人卻一口接一口將這盤鯉魚肉吃得幹幹淨淨。

    吃到最後,那人辣得眼圈都紅了,眼睛裏水霧蒙了一層,最後還愣坐了半日。當時店小二就琢磨了,這客官莫不是被辣傻了,水也不知道喝一口,就這麽呆呆坐著,眼神飄忽,像是穿山越水停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常光顧此店的戶部員外郎踏入店門瞄了一圈後臉色大變,誠惶誠恐地跪在了那人麵前高唿萬歲,全店的人才驚訝地知道此人不是別人,居然是微服私訪的西隴國當朝皇帝。

    那皇帝看著跪得滿屋的人方才恍然迴過神來,說了一句:“此菜甚好。”

    掌櫃倒是機靈,趕忙巴巴地跪請皇上給這菜賜個名。

    “就喚‘容顏’吧……”那皇帝略一恍惚後留下了一個奇怪的名字。

    金口一開,這道菜從此後便是揚眉吐氣、享譽京城。皇上都說好吃的菜,那可不得引著全城的人都慕名而來,人人都有個奇怪的心理。往常吃這菜覺著又辣又鹹難以入口,但自皇上賜名後就覺著怎麽吃怎麽好,一邊吃一邊暗歎還是皇上有眼光。

    因為這道菜,這小小的酒樓也就雞犬升天跟著紅火起來。掌櫃更是夜裏數錢數得合不攏嘴,不過這機靈的掌櫃倒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是一道辣子炒魚,怎麽皇上就給取了個“容顏”的名字。後來一日突然明白過來,此“容”字可不就是彼“融”的諧音嘛。聽說皇上獨寵皇後娘娘,與娘娘伉儷情深,皇後的閨名便是“初融飄雪”,皇上定是吃著這菜想起了娘娘。

    話說現下正午時分,窗外是柔和的斜風細雨,客人們一邊吃著菜喝著酒,一邊議論一些小道

    消息、逸聞樂事。

    要說最近頂頂大的事便是二月二十日那雪域國的小王子紫苑飄雪的三歲生辰慶筵了,不但雪域國上下舉國同慶,就是他們西隴國的聖上也親自到賀,送了份大禮。人人皆慨歎,這小王子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命好得很哪!

    那紫苑飄雪生辰後又發生了件稀奇事,聽說是雪域國皇宮不知丟了個什麽至寶,把那妖王給大大惹怒了,斬了不少宮人,連夜派出精銳暗侍奔赴各地開始搜尋。而西隴國的皇帝桓玨獲悉後也是震驚焦急非常,命大內高手協助尋找此寶。

    不過說起來,這都是些王公貴族們的事兒,老百姓哪裏弄得明白這是在玩什麽花樣,百姓們還是最喜歡聊聊身邊發生的事,比如現下在這酒樓裏。

    “爹爹,爹爹,全是小竹不乖,小竹不該不小心打破茶杯……”一個稚氣的聲音成功地讓原本喧囂的酒樓一下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角落裏的一張飯桌。

    一個紫衣娃娃跪在桌前,衣裳布料看起來極好,可惜被蹭得有些麵目全非。娃娃的臉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髒兮兮像個泥人,讓人辨不清長相,但那靈動閃爍的大眼卻黑白分明,眼尾有些略微上翹,此刻正噙著委屈的淚水讓人一下心生愛憐。

    娃娃的小手可憐巴巴地揪著桌邊人的衣擺,那人一身布衣卻給人華貴不可逼視之感。挺拔毓秀的身姿,麵容冷傲,一雙上翹的丹鳳眼透著股清寒,更引人側目的是此人居然有一頭銀白色的頭發,有飛瀑流瀉的氣勢又似錦帛絲緞般亮澤,煞是耀眼。此刻,那飛入兩鬢的長眉微微蹙起,低頭看著地上的孩子。

    此人左手邊坐了一個十五歲左右的俊俏少年,也瞧著那孩子,臉上滿是吃驚不解。此人右手的位置則空置著,擺了雙碗筷,卻沒見人。下手位坐了兩個漢子,一看便知是練家子,其中一個一下站了起來欲伸手拎開那小孩。

    那孩子身子一閃狀似不經意地避開了他的手,仍舊揪著那銀發男子的衣擺,“哇”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小竹再也不敢摔破東西了,爹爹不要丟下小竹……爹爹讓四叔打罵小竹都可以,就是不要丟下小竹……”眾人欷?#91;。這爹也太殘忍了,小孩子走路不穩當,打破個什麽杯呀碗呀的實屬正常,居然為了這事就要遺棄小孩。

    看這孩子一身汙漬,想來是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剛才那個漢子定是孩子口中的“四叔”,定是常常打罵這孩子。大家紛紛將指責的目光投向那爹,有幾個義憤填膺的差點要站

    起來罵人,卻礙於他周身的氣勢。

    “我不是你爹爹,想來你是認錯人了吧。”那銀發男子看了小孩半晌後終於不疾不徐地開口。

    “嗚!……爹……爹……娘已經去了天上不要小竹了……爹爹沒有去天上,為什麽也不要小竹?……小竹會聽話,乖乖等爹爹和叔叔們吃好飯再吃飯,等爹爹和叔叔們睡下了再去睡,小竹還會給爹爹捶腿倒茶。小竹長大了一定會孝順爹爹……嗚嗚嗚……爹爹不要丟下小竹……”

    竟然還是個沒娘的小孩!此時,眾人再也聽不下去了,本來的竊竊私語變成了高聲譴責。

    有一個壯實的漢子捋著袖子站了出來:“老子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虎毒還不食子!哪有你這樣的人!虐待自己的娃兒不算,現如今還要丟了他!老子頭一迴看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不承認自己的兒子!豈有此理!撒謊也不照照鏡子,這娃娃眼睛跟你長得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說不認得?你騙誰呢?大家夥兒倒是評評理!”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表示讚同,對比兩張臉,那眉毛那眼睛無一不是相像的。

    那漢子得到了大家的聲援,火氣更大了,一拍桌子走了過來:“娃娃,不要理這狼心狗肺的人,跟你朱大伯家去!朱大伯養你!”說完就要抱走小孩。

    豈料小孩分毫不肯移動:“大伯……小竹不能和你迴家,娘去天上了,隻有小竹可以孝順關心爹爹……今天是小竹不乖才惹爹爹生氣……”

    一句話下來,大家更是歎這孩子乖巧怨這爹爹冷血。

    眾人議論譴責亂成一團,狸貓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心靈深處被那孩子的一句話給撼動了:“娘已經去了天上不要小竹了……爹爹沒有去天上,為什麽也不要小竹……”

    過往的記憶伴著一個孱弱斷續的聲音,如刀片淩遲,鮮血淋漓。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他突然俯下身,將小孩抱起,丟下一錠銀子做飯錢,便旁若無人地轉身出了酒樓。與其同行的其他三人也是大大愣了一下,才趕忙起身追隨了出去。

    “皇兄,你這是……”下榻了客棧後,安親王憂心忡忡不解地看著這位素來殺伐果決的兄長,不知他帶上這半路殺出認親、來曆不明的小孩要做什麽。

    “我兒若在世……也該這麽大了吧……”平淡如水的一句話,漫過空氣,讓安親王心裏一陣窒息辛酸。

    狸貓淺淺地笑著,眼神裏的哀傷讓安親王不忍注視。

    “但是,萬一……適才龐虎抓他,他一下就閃開了,以龐虎的身手,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如何躲得過?”安親王還是不放心。

    “說不定是巧合罷了,我抱他時試探了他幾個穴位,脈息吐氣與常人無異,應是沒有習過武的孩子。”不知為何,他無端地對這孩子有好感,想要保護他,莫名地不喜歡安親王的猜測。

    “少爺。屬下已按少爺吩咐給孩子沐浴過了。”門外侍衛龐虎低聲請示。

    “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龐虎和金劍帶進來一個洗去汙泥一身清爽的小娃娃。

    狸貓和安親王迴頭,粉雕玉琢的娃娃朝狸貓咧嘴一笑,讓兩人同時愣住了。

    除了眉眼以外,那鼻子、那嘴、那神韻……

    一笑若清荷出水,純真甜美,若不是見過這個笑容百次千次,斷是看不出其間所暗藏的無限狡黠靈動,而狸貓二人一眼便分辨出了。

    不為其他,就為這孩子像極了一個人!

    怎麽又是這種眼神?

    紫苑不高興了,姑父每次看見他也是這個樣子,明明是瞧著他,但他總覺得好像又不是在看他。從來隻有自己無視別人,哪裏輪得到別人無視自己。姑父也就算了,畢竟姑父除了這點外都挺好的,現在這兩個草民竟然也用這種眼神瞧著他,紫苑小肚子裏的火“噌”一下就躥了上來,扭頭就往外走。

    一屋子人一下愣住,不知這娃娃要做什麽。龐虎最先反應過來,伸手就要攔下他,誰知他一閃身,龐虎撲了個空。金劍也反應過來,上來就要抓這娃娃,卻不想這娃娃泥鰍一般滑溜,龐虎和金劍兩個大內高手一左一右愣是沒能抓住他,有幾次還差點兩人撞在一起,那孩子倒像是起了興致,益發躲閃得開心。

    看他的步法,確實不似習武之人,卻又像未卜先知一樣能夠預料到龐虎、金劍二人的每招每式,精確地避開,很是奇怪。

    安親王也起身參與捉捕,卻也是徒勞無功。三個高手被一個三歲的孩童戲弄得團團轉,那場麵說不出的讓人哭笑不得。

    左右閃躲的娃娃突然轉了個方向,笑嘻嘻地撲進狸貓懷裏,那被他繞暈了的三個人一下沒有刹住氣勢,撞在了一起。紫苑心裏“嗤”了一聲,哼,父皇說的沒錯,草民果然和草包是一樣的。再看看那個一臉尷尬鬱悶的安親王,紫苑稍微解了點氣,讓你還敢用那種眼神瞧本宮!

    狸貓凝視著懷中孩子小小的臉,

    那年雲府緣湖水亭,一個追逐笑鬧的女孩也是這樣一頭撞入他懷裏,一樣精致的麵容,一樣倨傲不屑的眼神,分花拂柳,穿過悠悠歲月重疊在了一起。

    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了那張麵龐:“你……你娘是誰?”

    “小竹沒有娘。”其實是娘太多了,子夏飄雪的後宮佳麗無數,紫苑也搞不清楚哪個是娘,又或者都是娘。不過,紫苑向來覺得她們都挺討厭的,扭扭捏捏。

    狸貓眼中的光暗了暗:“你叫小竹?”

    “爹爹不認得小竹啦?爹爹連小竹的名字都忘了?嗚——”

    “你為何叫我爹爹?你爹爹長得是何模樣?可是與我相像?”雖然心中迷霧重重,但狸貓已不自覺地將孩子抱坐在腿上,攏著他小小的身子,對這聲軟軟的“爹爹”很是受用。

    那孩子突然停止哭泣,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轉:“爹爹,我餓了。”

    麵對著一桌豐盛的菜肴,紫苑不亦樂乎。自從生辰☆、第二日從宮裏溜出來後,他就沒正經吃過頓飽飯。宮裏太悶了,隻有父皇還好玩些,但是他總是很忙。他一個人又老是被吳清那個老太監領著一大幫子人跟著,無趣得不得了。還是宮外好玩,除了找吃的比較麻煩,其他都比宮裏好。不過,紫苑瞧了瞧身邊那個銀頭發的人,哈哈!這個草民真是笨,這麽容易就被他騙了,比宮裏那些伺候他的下人還好騙。

    狸貓看著眼前的娃娃,心中疑惑更甚,一樣隻挑葷菜不喜素菜的口味,一樣隻要吃起飯來便是天塌下來也不管的沉浸表情,世上怎麽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莫非雲兒真的還活著!這孩子便是雲兒的骨肉?

    但若是雲兒,若是雲兒真的尚在人世……時間卻又對不上。

    一邊安親王也是疑竇叢生。像!真是太像了!沒想到這次與皇兄到西隴國探察糧食高產之方竟會有此等奇遇。這孩子到底是何來曆?該不會是圖謀不軌之人故意派遣來的吧?知道已故的皇後是皇上心心念念的人,便挑了一個長相相似的孩子趁皇上微服期間半途認親,最後再伺機下手。若真是這樣,後果不堪想象。不行,一定要提醒皇兄警惕。

    夜裏,紫苑鬧著非要和狸貓一起睡,安親王說什麽也不同意,但對著這張臉,狸貓是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絕的。最後,得逞的紫苑眨巴著眼睛,狀似天真地目送安親王皺著眉頭離開,窩進狸貓的懷裏,打著他自己的小算盤。父皇派了人到處抓他,這個銀頭發的大叔看起來武功應

    該很高,如果和他睡在一起,就不怕被抓了。

    今天在酒樓裏本來隻是餓得慌了想隨便抓個人蹭頓吃的,一眼就看上這個草民,現在發現自己真是好明智,就像阿夏說的一什麽的兩隻雕。

    ☆、第二日,狸貓一行人帶著一個身份不明自稱叫“小竹”的孩子上了路。五個人分乘四匹馬,紫苑自然和狸貓坐在一起。本來安親王極力主張讓孩子和他同乘一馬,但是紫苑哪裏肯,死活賴在狸貓身上。他已經看出來了,狸貓才是他們中間最有權威的,就像所有人都要聽阿夏的一樣,而且那個叫十六的人對他好像很有敵意,紫苑認定那是嫉妒,嫉妒銀發大叔對他比較好。

    行至山間一處棧道,迎麵過來一隊人馬,均是驃騎壯漢,行色匆忙,似乎正要趕去赴約。其實本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山間偶遇,兩方人打了個照麵,眼睛瞟了一下對方便繼續各自準備往前走。豈料這時——

    “啊!好痛!”狸貓低頭一看,被他護坐在前方的小竹突然捂著肚子彎下腰,再攤開小手時,已是鮮血淋漓,“嗚……嗚……流血了……壞人……爹爹……他們是壞人……”一邊嚇得抽泣不停,一邊用帶血的小手指著對麵的那隊人馬。臉上又是驚懼又是痛苦,扭曲成一團。

    狸貓眼中寒光一閃,不知為何,看見這孩子受傷竟像拿刀剜他自己的心一樣難過。

    龐虎、金劍長期跟隨皇上左右,皇上一個眼神此二人便知皇上已生了殺意,立刻從馬上一蹬,一躍而起衝向對麵。

    而對麵的人馬還愣愣的仿佛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看兩個高手殺了過來,才趕緊擺開架勢應戰。龐虎和金劍武功雖高,但不敵對方人多,幾次差點受傷,安親王見狀也從馬背上躍起加入了廝殺中。

    狸貓從馬上抱下受傷的孩子,心裏很是愧疚,自己怎麽如此大意,有人發暗器傷孩子,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正欲拿開小竹的手替他檢查傷口,背後人群裏衝出一個人撲了過來。狸貓護著孩子,閃身、抽劍、刺送,一氣嗬成,轉身便與那撲上來的人打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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