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初看著遠處沒有盡頭的墨色,許蔚明的體溫比他高出許多, 腰間大力又小心到顫抖的手,讓他整個人像浸泡在檸檬汁裏一樣,酸楚而複雜。


    幸虧這個時間醫院沒人,給了他們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和無限拉長的借口。


    大約過了五分鍾,陸景初還是抬起手推了推男人,“別耽誤時間了,我要迴去了。”


    許蔚明慢慢鬆開他,垂下的手臂帶著強烈的不舍,想說的話化成一個簡單的嗯。


    “醫院對麵就是酒店,”陸景初說,“你到了之後好好休息。”


    許蔚明說好,然後又咳嗽了兩聲。


    住院部和大門是同一個方向,隻是在半路口分道,他們並肩走著, 短短幾百米的路充斥著許蔚明時輕時重的咳嗽。


    “醫生不是說你肺部沒問題?”陸景初狐疑道, “你為什麽一直咳嗽?”


    剛剛一直沒咳,這會兒突然咳得像得肺炎一樣。


    “嗓子癢。”許蔚明喉結滾了滾,聲音聽上去確實有些啞,“可能是因為之前抽了煙。”


    陸景初無奈道:“都說了讓你別抽。”


    許蔚明答應著,又咳兩聲。


    “……”陸景初問,“要不要迴去讓醫生給你開點止咳的藥?”


    “不用,”許蔚明清了清嗓,迴以一個安撫的笑,“我每次生病都會咳嗽,忍兩天就好了,不用擔心。”


    陸景初強調:“這不是擔心,隻是對於你送我迴來又安排我爸爸病房的事情,出於禮貌地詢問。”


    不是一迴事?


    許蔚明沒有戳破,笑著說好。


    “……”陸景初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被剛才那個擁抱變得有些微妙, 為了避免這份微妙延續, 他沒有再和許蔚明說話,並且在路口時很果斷地轉身離開。


    即便他想將沉默貫徹,可許蔚明還是叫住了他。


    陸景初被迫停下腳步,轉身問:“還有什麽事?”


    許蔚明沒有說別的,隻是告訴他高級病房裏的設備的使用,比如小沙發拉出來是一張單人床,冰箱裏的飲品和食物都是可以吃的,不會另外計費。


    陸景初是第一次了解到高級病房裏的東西,新奇卻不傻,這就好比酒店的高級套房,裏麵的東西確實不用單獨計費,可都包含在房費裏。


    許蔚明為他們安排這些,陸景初正好也需要,加上最後繳費肯定是自己來,便沒有矯情地拒絕這些好意。


    人都是很矛盾的生物,一邊可以因為一件事下決心老死不相往來,一邊又可以因為另一件事被迫相處,維持微妙的平衡。


    陸景初見他這麽熟悉裏麵的東西,便問道:“你以前住過這家醫院?”


    許蔚明沉默幾秒,輕聲說:“我父母是在這家醫院去世的。”


    “……”陸景初愣住。


    “他們在車上爭吵出了意外,雙雙受了很嚴重的傷,在醫院裏住了三天就離開了,”許蔚明聲音有些啞,帶著病氣又有幾分孤寂,“之前在樓下跟我聊天那位是醫院的副院長,是我爸的朋友,當初爸媽住院的時候挺照顧的,後來沒怎麽聯係,今晚剛好遇到。”


    說得輕巧。


    副院長日理萬機,怎麽會在淩晨出現在住院部。


    不知這份“剛好”裏,用了許蔚明多少人情和臉麵。


    許蔚明衝他笑了一下,“我先走了,明天來看叔叔。”


    陸景初注視著他挺括背影,嘴唇微動,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看著許蔚明走出醫院大門,消失在視野中才收迴視線,朝住院部走去。


    住院大樓裏靜悄悄的,走廊上的燈全部關了,看上去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陸景初推開房門,病房裏留著一盞小燈,光線柔和,不至於太刺眼又剛好能看清東西。


    陸母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聽到動靜後抬起頭,哭過的眼睛有些腫,“迴來了?你朋友的感冒怎麽樣?”


    “看過醫生了,他去酒店休息,”陸景初把水壺放在桌上,倒了一杯熱水給陸母,“你在椅子上睡?沙發拉出來是一個小床。”


    “你去睡吧,”陸母說,“我睡不著。”


    陸景初把沙發打開,又從櫃子裏抱出備用的被子枕頭,強行拉著陸母過來,“你來躺著就能睡著了。時間不早了,你眼睛又紅又腫的,明天爸醒過來,看著你這樣子又會說你不好好休息了。”


    陸母問:“那你睡哪兒?”


    陸景初笑了笑,“我又不困,在椅子上將就一晚,所以媽,你得好好休息,明天才好換我迴去睡覺。”


    陸母覺得也對,躺在沙發上休息,說著不困,可很快唿吸變得均勻沉靜。


    陸景初坐在椅子有些疲憊,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臉上又是淤青又是血痂的,心裏不是滋味。


    他打開銀行卡賬戶查看餘額,盤算著醫保能報多少,這迴自己要花多少錢。


    幸虧他有存錢的習慣,手頭有一點,不至於遇到這種突發意外太過拮據,需要父母拿出退休工資來結賬,那樣未免太丟人。


    不過這事兒之後,之前省吃儉用存的錢基本沒了,後麵的日子可能會比較艱難。


    陸景初無聲地歎了口氣,被金錢的現實磨得有些愁慮。


    “嗡”的一聲,在絕對安靜的夜晚中是很明顯的動靜。


    陸景初猜到是誰,打開微信後,果然是那人發來的信息。


    【許蔚明:頭疼,你睡了嗎?】


    【陸景初:頭疼吃藥】


    【許蔚明:吃了,沒用。】


    【陸景初:……跟我說有用?】


    【許蔚明:有用,你安慰我比藥好使】


    “……”這是純純耍無賴了。


    陸景初沒聽說過莫須有的安慰能比藥好使的。


    他不想搭理這無稽之談,可又想到許蔚明離開時的疲憊。


    ……算了, 跟病人計較什麽,本來就欠著人情。


    陸景初低頭敲字:【怎麽安慰?】


    【許蔚明:說你想我。】


    “……?”陸景初沒來得及作反應,手機又震動一下。


    【許蔚明:最好是語音,聲音比文字效果更好】


    還提上要求了?


    “…………”陸景初把退出微信,把手機關掉扔一邊,趴在病床上睡覺。


    活該他疼。


    第65章 原點


    陸景初趴在床邊湊合了一晚,迷迷糊糊地沒有進入深睡眠,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中。


    夏日白晝長,六點過天色就很亮堂,早晨的微風吹起了奶白色的窗簾,過濾後的陽光落在陸景初的眉眼。


    多了半個多小時,生物鍾讓他醒過來,手臂發麻,肩膀發酸,上半身又僵又痛,他坐起來轉動脖子,聽到骨頭哢啦的聲響。


    老年人少覺,他剛準備去上個洗手間,陸母也起來了,讓陸景初來床上睡會兒。


    “不用,你再睡會兒吧,我去洗把臉。”陸景初給自己倒了杯水,腦袋昏沉沉的,是沒睡好的疲憊。


    洗了把冷水臉倒是清醒幾分,陸景初出來時見陸父也醒了,趕緊走過去:“爸,你好嗎?”


    “不好,很疼。”陸父難受道,“疼了我一晚上了,好不容易睡著一會兒,你們倆說話聲音又把我吵醒。你去問問醫生,給我弄點止疼藥來。”


    陸母瞪了他一眼:“我們就說了兩句話,你少冤枉人。”


    陸父:“就這兩句話,本來我就睡不著。”


    “我看你是好了,都有力氣挑毛病了。”陸母道。


    陸景初習慣父母拌嘴,哭笑不得地插嘴,“爸,你昨晚疼怎麽不叫我?護士站一直有人值班的,我昨晚就可以去給你拿藥了。”


    “看你睡得沉。”陸父忍不了,“快去給我拿止疼藥。”


    陸景初打著哈欠出了房門,他昨晚睡得很不好,一直在做夢,而且隻睡了幾個小時,現在走路都有點提不起勁兒。


    他一出去就聞到了飯香,醫院會提供三餐,用大桶裝著,病人家屬們排著隊打飯,那樣子看上去倒挺像以前上學的時候。


    陸景初露出一個懷念的笑,去護士站說明了陸父的情況,問護士能不能加點止疼藥。


    “這個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你得等醫生上班給醫生說,怎麽加、加多少量得看醫生安排。”


    陸景初噢了一聲,衝護士們笑著說謝謝。


    他算濃顏係長相,英氣周正卻又有點青澀的稚嫩感,笑起來討喜又有親和力。


    “你先迴去吧,一會兒醫生上班我幫你問問,”其中一個護士翻看著病曆,“你爸爸今天本來就要輸液。”


    陸景初又說了句謝謝,從護士站退出來準備去打飯,卻看到許蔚明迎麵走了過來。


    衣服還是昨天的那身,兩隻手裏都提著不少的東西,戴著一個醫用口罩,看上去倒有幾分醫生的樣子。


    陸景初怔怔地看著他走近,看到了男人眼下的青色。


    “早。”許蔚明說。


    陸景初頓時迴神,蹙眉道:“你怎麽來了?”


    鼻音很重,嗓子又啞,這人才睡了幾個小時?


    “我買了點東西,昨晚太倉促了,沒來得及好好拜訪叔叔阿姨。”許蔚明一邊說著一邊把右手的袋子提起來,“我來給你們送早餐。”


    陸景初看著他手裏大號小號的禮盒和口袋,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醫院有早餐,不需要你特意送。”


    “醫院的飯很難吃,”許蔚明與他擦肩而過,朝病房走過去,“不信你可以試一次,保證你不想吃第二次。”


    陸景初轉身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撚了撚指腹,隻能快步跟上。


    許蔚明很會說話,彬彬有禮,儒雅英俊,再加上拎著大號小號的東西上門,三言兩語就讓陸父露出笑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被疼痛困擾。


    “小許,你真的不用客氣,”陸母說,“太讓你破費了。”


    “不是客氣,骨頭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傷筋動骨一百天,沒有養好落了病根會麻煩。”許蔚明感冒,聲音有些啞,戴著口罩更是悶悶的,但不難感受到尊敬,“這些都是滋補的,我覺得合適就買了些,你們千萬別覺得有壓力。昨晚太匆忙,不然這些昨晚見麵就該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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