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家門不幸?沒結婚的不都是大閨女?」較年輕的書生問。


    「啐,大閨女是指沒開過苞的小娘兒,這王家小姐我看早就不是啦!」


    「喲,聽你說,好似你對人家的事兒一清二楚?」


    「全蘇州城的人誰不清楚?同這王家小姐有瓜葛、能叫出名號的就有陳家公子、張家公子、周家公子……」


    「得啦、得啦!這我他知道!」


    「這不就是啦?連你都聽說,這還會是個閨女嗎?」


    兩個書生盡管鬥嘴,還是眼睛發直地呆呆瞧著橫越過街中心的紅紗涼轎,上頭一名搖著涼扇、淺笑吟吟的紅衣美人,打一出現就成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對象!


    出身自大戶人家的王家閨女拋頭露麵、招搖過街,雖然不是第一迴,眾人還是議論紛紛,街上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對準了王盈,無論男人、女人,每個人都停下手頭上的工作,幾近癡迷地隨著街中心那抹紅色的身影兜轉。


    美人絕色的芙靨上夾著一抹近乎譏諷的笑,她高抬著下顎,似乎睥睨這一街上不斷喳唿、俗不可耐的人群。


    「瞧瞧她那德行!真是世風日下,這樣一個天仙生的姿色,怎地不守婦道,如此敗德!還聽說小時候曾在「蓮台寺」住了十多年,現下這樣,別說王老爺的麵子,簡直連佛門的清淨也拖累了,哼!」那中年的衛道書生又道,嘴裏說著道德,兩隻眼睛卻死盯著不放。


    「這有啥不好?我打出娘胎沒見過這麽美的女人,如果王家小姐不是這樣,窮我這輩子怕也見不著這麽美的美人!喏,你不也瞧得目不轉睛?」年輕書生譏道。


    「什麽話兒!」中年書生不自在地啐道,眼睛還是沒能離開街心那頂紅紗轎。


    兩人這番話,隔了一隻屏風,全聽入屏風後一主、一仆耳裏。


    練家子打扮的男子,躬身同坐著的紫袍男子道:「主子,是不是要跟上去?」


    「不必。你沒聽說,那女子是蘇州王家小姐?既然喚得上名號,王家就不難找。」紫袍男子嗓音略沉,氣派開朗的俊臉撩過一抹陰影。


    「這……主子,您當真確定是這名女子?怎麽可能?」


    紫袍男子揮手。「敬南,」他頓了頓,抬起冷定的銳眸。直視名喚敬南的隨從。


    「你坐平可曾見過這麽美的女人?」男子淡淡地問,挑起了眉,俊顏上掠過一抹無笑意的笑痕。


    刻意放慢的徐緩聲線,不是沒帶著譏刺的。


    這麽美的女人,體態婀娜嬌嫋,眼藏媚星,卻又如此令人驚異地湮視媚行。不安於室——


    馮敬南壯碩的虎軀一震,垂下了頭,低聲迴道:「稟主子,奴才沒見過。」


    紫袍男子眸光一冷。「說過多少迴了,在外頭,不必自稱奴才,免得啟人疑竇。」平淡卻暗藏冷厲地低斥。


    「是,屬下記住了。」馮敬南俐落地改口。


    在這位皇帝底下做事的人,不能犯第二次錯!因為他從來不會錯用不該當,或者愚昧昏沉的蠢人。


    「可,主子,屬下還是有一事不明白。」等紅衣美人的涼轎轉過街角,馮敬南終於忍不住問。


    「說。」


    「屬下不明白,這王家大小姐,如何會是這等品德?這跟孟大人形容的全然不同……」


    馮敬南沒往下說,可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


    紫袍男子舉杯,慢慢啜了口酒。


    「這一點,咱們總會弄明白。」他淡淡地說,眸光仍駐留在街角。


    蘇州.省園「省園」之所以名為「省園」,乃王震依「一日三省吾身」起名。


    王震在太湖一帶名氣之響亮,凡外地人提起王震,蘇州人多半豎起大拇指讚一句好,這句好是指王震做人好,講義氣。


    「省園」建在太湖這塊明媚的風光水色區內,內有千步迴廊曲岸枕水,三麵環湖,正麵建築物端正雅麗,建物內小閣亭台卻又妍媚非常。「省園」儼然已成太湖的地標,更是整個蘇州城人的光榮和驕傲。


    在「省園」之外右側半裏處,有一大片視野開闊的山坡,山坡上一地草香,再深入往上走些路,裏頭竟然有幾株梔子花樹,每逢六月,雪白色的梔子香花遍滿山坡,打從王盈六歲時第一迴發現這裏,便管這兒叫做「香花坡」。


    「……」


    坐在「香花坡」大石上,鼻端聞著梔子花香,王盈恭敬凝神誦完了一部阿彌陀佛經。


    收妥了佛經,她伸個懶腰,一個人靜靜坐在石上遠眺著太湖上的風景。


    「如果能一輩子這樣過日子多好?如果爹爹不逼我嫁給表哥多好……」她喃喃自語著,然後是深深歎息。


    今年,她已經十八歲。若不是因為之前娘的喪期末滿,恐怕爹爹早就逼著她嫁給表哥了。昨日爹爹終於下了最後通牒,不許她任性,要她在過年前嫁給表哥。


    她任性嗎?隻是不想嫁人便叫任性?


    歎口氣,她苦笑。


    表哥愛她什麽,她清楚。他不了解她,甚至不讚同她的信仰,看上的隻是她的外貌。


    「也許這麽想對表哥不公平。能有誰不看重相貌?除非是出世的修行者……」


    再歎口氣,無奈的苦笑。


    可就算是修行者,不能了生脫死前,恐怕也擺脫不了著相的執著,推演起來,大概隻有修執圓滿的佛菩薩才能去掉相理的執著吧!


    可也真難為了他!迷戀美貌竟能讓他著迷到為了得到她,不顧議論,執意娶她為妻!輕輕勾起唇角,她譏刺地想。


    娘的三年喪期一滿,她處心積慮教他難看,不惜拋頭露麵,招惹城裏最惡名昭彰的風流公子,忍受那些惹人厭的狂風浪蝶言語輕薄,為的就是教表哥死心、讓爹爹對她失望,可表哥竟然全不計較,仍然堅決娶她為妻,讓爹爹也對她的婚事重燃了信心!


    第三次深深歎氣、仰頭望著隱現的霞光,湖水金碧清瑩,一層層七彩光暉照映著水麵上帶起的一波波漣漪,如真似幻,不像人間,好似仙境。


    「真美……」她喃喃道。


    其實她是習於一人獨處的,她習慣同自個兒說話,習慣自我答辯。


    也隻有一個人的時候她平和、寧靜,不再以輕薄、冷嘲式的姿態看這世情。


    是因為走出了自小保護著她的蓮台寺,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容貌驚人,隻要一現身每每要駭動世俗,男人見了她愛她、要她,無端為她滋事,女人見了她多是嫉妒與憎恨……所以三年來她藏起真性情,以輕薄媚俗的姿態譏世,隻除了當她一人在這片「香花坡」時,她才會顯露真實的本性。


    記得三年前有一迴,爹爹聽見二哥批評她的相貌,當著她的麵,爹爹雖然打罵了二哥,可她明白,爹爹私心是同意二哥的話的,否則不會自那時開始,執意要她嫁給表哥。


    她揣測過爹爹的想法,估量到他老人家大概以為,隻要她嫁人,一切因她容貌而起的爭議以及不便就成過眼雲煙,她終於可以出門見人,逢人問起、過年過節時,爹爹再也不需因為她不現身,說些言不由衷的謊言,失禮於親戚朋友。


    她失笑,想著如今爹爹恐怕反倒希望她半步也別踏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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