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兒接旨!”改了名字的萬若雪,跪在地上,一切恍如夢裏。本想著明年就出宮的她,此時真是五味雜陳。


    想她初入宮時,孫太後還是皇後。那天,太陽雖明媚的有些刺眼,可天氣卻並不暖和。若雪在那批采女裏是年紀最小的。宮中的內監姑姑一雙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扒拉著,像物件似的,扒拉著自己的身體。“發順,膚白,無胎記,無疤痕,肩平,領頎長.....”姑姑麵無表情地如描述物品一般,另一位執事的姑姑同樣麵無表情地記錄著。穿著單薄的若雪不僅有些發抖,不僅是因為三月的天氣,這幾位姑姑的冰冷已足以讓她覺得徹骨寒涼了。


    檢查完身體,若雪與一幹年紀尚小的采女來到慈寧宮,供太後與皇後挑選,看過眼的留下由娘娘身邊的掌事宮女帶著教習,看不過眼的就派到廚房,浣衣局等等各處從粗使丫頭做起。若雪在入宮前,萬霖早已將宮中勢力盡說與她。上麵坐著的孫皇後,獨寵後宮,身為貴妃時,已破例被皇帝製了金寶給她,如今也是太子的母親,最重要的是她與萬若雪一樣,都是山東人。這不正是萬若雪在宮中要依附的大樹嗎?


    前麵采女的一個個兒或去或留,聽著她們的衣衫珠翠跪拜起行發出的唏娑碰撞之聲,若雪忍不住偷偷向寶座上望去。隻見兩位娘娘一位莊嚴和善,一位貌美如花,均是珠冠鳳裳如神仙妃子一般。想那年輕美貌的定是孫皇後。


    正想著,司儀的內監已喊出若雪的名字“采女萬若雪覲見。”


    隻見萬若雪上前兩步,盈盈跪拜,用略帶山東口音的官話說道:“民女萬若雪,參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願二位娘娘吉祥萬福。娘娘千歲千千歲!”


    坐在殿上的孫皇後,不覺哦了一聲道:“這個小丫頭,年紀雖小,卻乖巧的很。你是誰家的孩子?”


    若雪微微抬起頭,閃爍著充滿童真的眼睛道:“迴二位娘娘,民女是六品光祿寺少卿萬霖的侄女。萬若雪。”


    張太後和顏悅色道:“這孩子口齒倒是伶俐的很。聽口音,卻與皇後相仿呢。”


    孫皇後連忙笑著迴應說:“母後說的極是,我也是聽著口音熟悉的很。若雪,你可是山東人氏?”


    “迴娘娘話,若雪祖籍山東青州府諸城人士。”若雪的迴答異發的清晰婉轉。


    孫皇後含笑道:“是了。果真是同鄉。母後,這孩子,臣妾可否留下?”


    孫太後點頭道:“這孩子年紀雖小,卻是機靈,跟你又是同鄉,看她衣著打扮也清麗素淨的很,將來也必是個省心的孩子。留在你身邊,甚好。”


    就這樣萬若雪從入宮第一天便做了宮裏最有權勢女人的小支使。


    “郕王殿下,吳賢妃到。”門口小太監尖銳的聲音驀地將若雪的思緒拉了迴來。


    李賢向太後施禮道:“娘娘,臣先去前朝與大臣們等候消息。臣先告退。”


    孫太後說道:“好,我們就按剛才商量的做吧。”


    隻見一位男子,頭戴白簪銀翅王帽,穿著五爪坐龍的青色蟒袍,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自帶著一股獨傲之氣。身旁的婦人,雖也衣裳華麗,卻瘦怯凝寒,雖眉眼還能看出年輕時的清秀,卻氣勢全無,資質平平。這便是郕王母子。


    李賢給他母子請安後退出。


    “給太後娘娘請安。”母子二人跪拜道。


    孫太後連忙下地扶起二人:“快快請起,都是自己姐妹,不必多禮。”


    待母子二人在殿內坐定後,孫太後道:“這郕王幾年未見,越發的英氣了。吳賢妃,你好福氣。”


    吳賢妃連忙謙讓說:“哪有太後娘娘福澤深厚呢,皇上親政多年,愛民如子,大家都道是一位明君呢。聽說皇帝親自帶兵去攻打瓦剌了,此舉可是振奮民心的很啊。”


    坐在一旁的郕王,連忙一聲咳嗽止住了吳賢妃的話。


    孫太後尷尬的笑了兩聲說道:“正是皇帝帶兵出征瓦剌,現在朝堂之上也沒個主事的人。再這麽下去,恐怕前朝要亂了。”


    郕王冷冷的說道:“當初皇兄要帶兵攻打瓦剌,我是不敢認同的,但本王也隻是個處在宮外的閑人,實在沒有說話的分量。今兒我聽說皇兄敢情是在瓦剌被困住了?朝中如此多的重臣都無良策嗎?”


    聽了郕王夾槍帶棒的迴話,孫太後的臉上一陣通紅,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話了。


    萬若雪奉茶上來道:“郕王,娘娘,請喝茶。”


    吳賢妃自也是覺得尷尬不已,遂端起茶湯喝了一口:“這茶好特別,我覺得這裏麵的金桔實在好喝的很。鈺兒,你快嚐嚐。”


    朱祁鈺淡淡說道:“娘親,鈺兒素來不喜酸苦之物,難道你忘了?這人生本就酸苦,又何必在吃食上再加一份苦澀?”


    孫太後忙說道;“若雪,是貞兒,你這丫頭,也不問問郕王的口味,快給王爺換上碧螺春。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喜苦味的,賢妃妹妹,也給你換了?”


    吳賢妃諾諾的說:“這...姐姐不必客氣。我覺得味道甚好,隻是鈺兒不喜歡罷了。”


    孫太後歎了一口氣道:“人生就如飲茶一般,各種滋味都在自己的心裏,有人喜歡苦澀後的迴甘,有人喜歡甜味的愉悅。我這太後,在別人眼裏看著許是富貴榮華,不可一世,然而其中滋味,隻有我自己知道罷了。賢妃妹妹,你與鈺兒久居宮外,雖不及宮裏熱鬧,但著實是個清淨不被叨擾的好地方。鎮兒這皇帝當的著實辛苦呀,我這當娘的看著真是心疼的很。”說著竟擦起了眼淚。


    錢皇後一看太後哭了,一腔愁緒又湧上心頭複又哽咽出來,周貴妃看著這情景,自也不甘示弱的哭起來。孫太後擦了擦眼淚:“好了都別哭了。讓妹妹見笑了。如今皇帝困在那瓦剌,我們這一屋子婦人哪有個正經主意的,也隻會哭罷了。我們倒還好說,隻是這前朝的大臣有幾個是好應付的?國不可一日無君,若是讓百姓知道皇帝被困,這天下豈不亂了?我想著,鈺兒是鎮兒唯一的弟弟,如今讓鈺兒做了這皇帝,當哥哥的也不會說出什麽來。總不過是他們朱家的天下,我們這群婦人不過是想著能兒女團圓,平平安安的過日子才是好的。”說著又抽泣起來。


    朱祁鈺平靜的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從他懂事起,他幾乎每天都在盼著有這麽一天。盼著他哥哥病了,傷了或是歿了,這樣他才會取而代之。一個與母親養在宮外的孩子,天天看著自己的哥哥如太陽般被人關注與環繞,朱祁鈺沒有一刻是不恨的。恨他母親的罪婢身份,恨他父親的冷漠,恨孫太後的幸運,恨朱祁鎮的萬眾矚目,他恨天下所有朝拜英宗的人。而今天,正統皇帝果真被俘了。真是天道好輪迴啊,之前他抱怨天地的不公,此時忽然覺得它們竟是如此厚待於他。而此時坐在上麵的太後和那群妃子們哭的越是傷心,他的內心卻越是喜悅無比。


    朱祁鈺緩緩開口說道:“太後娘娘的意思難不成是讓我頂了皇兄的皇位嗎?如今的朝堂,確實該如此。雖內憂外患一團亂麻,但若我不臨危受命,想必國將大亂。隻是皇兄隻是被困,倘若迴來這大明兩個皇帝豈不是尷尬?”


    朱祁鈺咄咄逼人的氣勢,像一把利刃句句紮在孫太後的心裏。是啊,她自己的兒子若是迴來怎麽辦呢?可是如果今晚這皇帝不定,明天隻怕這朝廷就改名換姓了。孫太後心裏已然沒了主意。


    若雪此時道:“太後娘娘,太妃娘娘,郕王殿下。奴婢想起了《詩經》中的一首詩:二子乘舟,汎汎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汎汎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孫太後嗔道:“你竟還有功夫吟詩?”


    若雪道:“太後忘了嗎?此詩是後人為衛宣公的兩個兒子公子壽與公子伋所做。相傳衛宣公的兩個兒子伋與壽是異母子。然公子壽的親哥哥覬覦伋的太子之位,一心要殺之,壽與伋兄弟情深,雖異母而生,卻代伋死去,伋悲痛不已也追隨而去。世人深感二位王子孝義,遂傳誦為詩啊。皇帝與郕王皆是通達之人,國事麵前,此等小節又豈是羈絆之理呢?”


    朱祁鈺看著眼前這個三言兩語就將矛頭又擋了迴來的女子,心裏不覺多看重了幾分。


    孫太後接話道:“是呢。郕王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比那春秋的公子自是更加的禮儀仁愛的很!”


    “梁芳進殿!”外麵那個嗓音尖尖的小太監趕緊跑了進來:“給太後娘娘,太妃娘娘,郕王殿下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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