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定州軍和北地軍放棄魚化城南撤的消息後,慕容灼灼表現的並未有多少驚訝,甚至還有些果然如此的意味。


    淺克托拱手而立,“將軍,這寧延和齊溪都已經撤了,我們要不要追啊?”


    “追他們幹什麽?”慕容灼灼喝著新鮮的馬奶酒,吃著案幾上的羊肉,抬頭冷笑道,“北地軍還有十二萬大軍,若是硬追,無疑是將北地軍牽扯了進來,到時候不僅留不下寧延和齊溪,反倒是把自己惹得一身麻煩,現在的定州軍就剩一些殘兵敗將,這一仗打完,定州兩年內都無力在與我汗國交戰,寧延這一仗算是把自己打沒了!”


    “寧延必死之局,若是放走他,會不會是放虎歸山啊?”北海冥沉眉問道。


    慕容灼灼右手割下一大塊羊腿肉,放在北海冥麵前的盤子上,北海冥慌忙起身接下,“多謝將軍!”


    “定州軍和項州軍是寧家的根基,土龍山一戰拚光了項州軍主力,白狼川和燕子川一戰又讓定州軍損失慘重,寧延在中原奉朝賴以立足的兩大軍隊皆受到重創,這小子在中原奉朝得罪的人不少,如今他失去軍事支撐,就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迴去後自會有人下手;與其讓本將軍做這個惡人,倒不如看著他們自己窩裏鬥來得痛快。”慕容灼灼一邊笑一邊說道。


    慕容隼聽後,冷聲說道,“大丈夫自當戰場之上見真章。”


    一個純粹的軍人是不懂廟堂博弈的,對於自己族兄的這番話,他一笑置之,“這些中原人對自己人狠起來要比我們可怕的多,若不是他們中有人將北地軍在迴欒山脈的軍事輿圖交給我們,就不會有今日的白狼川和燕子川大捷。”


    北海冥也不笨,明白慕容灼灼的想法後說道,“既然現在寧延他們已經南撤,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再等幾日,班師迴朝。”慕容灼灼撕下一塊羊肉放入口中,癱躺在椅子上。


    。。。


    寧延班師的消息通過飛鴻傳入定州,說是南撤,其實就是敗退。


    定州府衙內,氣氛低沉,徐天亮單從軍報就分析出了是有人泄密,所以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安排飛鴻程花花徹查此事,關乎數萬將士性命,一定要一查到底。


    至於查出來的結果如何,徐天亮心中也有判斷。


    寧延迴城的消息不脛而走,此時正值秋風落葉之時,城內百姓在得知寧延要迴來後,奔走相告,似是要迎接他們英雄凱旋,顧毓棠火急火燎的跑進來,無奈說道,“不幸被你說中了,百姓還真是要恭迎公子迴城。”


    徐天亮收起手中看著就讓人頭疼的公文,說道,“百姓知道公子這次是打了敗仗迴來的嗎?”


    “街巷有所傳聞。”顧毓棠如實說道。


    “哎!”徐天亮心情鬱悶,“公子若是知道百姓相迎,心中怕是很不是滋味,這件事你還是得盯著,盡量勸說百姓不要上街。”


    “人言如潮水來勢洶洶,其實說擋就能擋的。”顧毓棠靠在椅子上,沉聲說道,“希望公子不要怪罪才是。”


    時間來到寧延迴到蒼同城的這一天,還記得出征之時大家都是一副氣宇軒昂,鬥誌昂揚的樣子,等到了年底迴來的時候,一個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低著頭不說話。


    韋雄刀邊走邊嘀咕道,“這迴去後指不定被罵成什麽樣呢,以後出門都得夾著腦袋。”


    李彥業聽後趕緊攔住口無遮攔的韋雄刀,“說這些幹什麽,小點聲吧,公子心裏不比你難受啊!”


    “不行,要不我就不進城了,你們進去吧。”韋雄刀當即就要轉身離去,剛走就被李彥業拽了迴來,“開什麽玩笑呢,快走吧。”


    韋雄刀被連拖帶拽的跟上了部隊。


    寧延和陳令樞走在隊伍最前麵,城門口處,徐天亮和顧毓棠帶著蒼同城大小官員出城相迎。


    “徐天亮攜定州百官恭迎公子迴城,恭迎我定州大軍功成而返。”徐天亮故意抬高了聲音,大聲喊道。


    寧延翻身下馬,來到徐天亮麵前,身後百官齊齊拱手頷首,“吃了敗仗,沒臉進城啊。”


    “勝敗乃兵家常事,公子還需寬心。”徐天亮低聲說道。


    寧延點了點頭,迴頭看著身後的將士,紅著眼睛感慨道,“池將軍沒了,舒鴻也沒了,還有高陷,宋續都沒迴來,七萬將士出關而戰,迴來的連兩萬都沒有,慘敗啊!”


    徐天亮稍稍抬頭,心中動容,“養精蓄銳,來日再戰,先進城吧,大家都等著呢。”


    “大家?還有人嗎?”寧延詫異問道。


    顧毓棠往前一步,低頭說道,“迴公子,百姓知道您今日迴城,都自發上街想要迎接您,屬下勸了許久,可百姓心真意切,屬下。。屬下。。”


    “百姓拿我們當英雄,隻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其實什麽都不是,不敢進城除了不敢麵對失敗的自己,更多的是不敢麵對這些心懷希望的百姓,害怕他們對定州軍失望,害怕他們對我們失望。”寧延深唿吸一口氣,望著麵前的城門,心情沉重。


    “公子放心,屬下這就讓人淨街。”顧毓棠說罷就要迴頭淨街。


    “迴來吧。”寧延搖頭說道,“勇者不懼流言,強者不怕蜚語,聽聽百姓的怨言怒罵也好,就當是治療頑疾的一劑猛藥了,不止是我,定州軍所有將領和將士都要聽聽百姓的聲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肩膀上都肩負著什麽。”寧延目光堅定,隻見他整了整衣衫,轉身說道,“全體將士下馬,隨我步行進城。”


    “刷刷刷!”定州軍全體將士紛紛下馬,跟隨寧延一道牽馬進城。


    “恭迎公子和定州軍將士進城!”徐天亮大喝一聲,蒼同城城門大開。


    蒼同城的城門寧延進出過無數次,但唯有這次,讓他連邁個腿都感到無比艱難。


    “定州軍好樣的,公子好樣的!”


    走進蒼同城,人群中傳來的怒吼直接讓寧延愣住了,話音落地,街道兩旁的百姓接著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這是。。”寧延抬頭看向四周,百姓臉上真摯的神情讓他相信這一幕是真的,不是假的。


    “公子,公子。。。”人群中接連發出歡唿,為了以防萬一,顧毓棠提早還安排了府衙衙役在街區巡視,現在來看,這一安排完全是多餘了。


    “定州軍的兄弟們,挺起腰杆,你們是英雄!”總有幾個嗓門大的聲音傳入寧延耳中,聽著百姓們的話,寧延心中感慨萬千。


    陳令樞聽後也是心情振奮,走起路來都精神了許多,林北陽等將軍先是詫異,隨後便是感動。


    到底什麽樣的軍隊在打了敗仗後還能收到百姓如此愛戴?試問天下,也隻有定州軍能做到了吧!


    “大家不怪我們打了敗仗?”寧延意外的問道,語氣哽咽。


    這一幕感染的徐天亮也紅了眼睛,“公子,這便是民心可用。”


    護國安邦,保境安民,不就是為了百姓二字。


    韋雄刀走著走著也不自覺挺起了腰杆,此時的他也懵了,打了敗仗還有百姓夾道歡迎,這是為什麽?


    原本進城時還是萎靡不振的定州軍將士在百姓的歡唿聲中逐漸抬起了頭,戰敗陰霾一掃而空,此時的他們不是戰敗之軍,而是凱旋之師。


    寧延停下腳步,來到一位老人身旁,老人即便聲音沙啞也還是高唿著定州軍萬歲,寧延來到老人身邊,遞給老人一壺水,老人激動之前無以複加,潤完嗓子後心情更是激動,直接就要跪地叩首,“老朽將死之軀何以承受公子如此大恩。”


    “老伯言重。”寧延握著老人枯水般的雙手問道,“老伯可知我們此番北上大敗之消息?”


    “略有聽聞!”寧延坦誠,老人也不隱瞞,頷首說道。


    “那百姓這是為何?”寧延更加困惑了。


    “定州自立州之日起就是積貧積弱,老朽年少時定州一貧如洗,餓殍遍地,州城破爛,更是常年飽受北蠻欺淩,對朝廷來說我們定州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可有可無之地,但公子來了後定州不一樣了,現在定州百姓過上了好日子不說,也有了屬於自己的軍隊,我們再也不用受北蠻欺辱了,直到公子來了後,我們才知道原來我們也是可以過上好日子的,我們也是人!”老伯說得很激動,尤其是最後一個人字,實打實的給了寧延不少的觸動。


    老人的話還沒完,“公子,您可知道自定州有駐軍時開始,從未有一支軍隊像定州軍這般敢進入北蠻境內求戰北蠻軍,定州軍是第一個,這是定州軍的榮譽,更是我定州百姓的榮譽,縱使兵敗又有何妨,英雄之名已經遠揚,何怕後繼無人?”


    原來在百姓心中他們定州軍是這樣的一支軍隊。


    寧延起身,看著一排排將士從人群中穿過,感到的不僅是愧疚,還有難過。


    “老伯放心,我們定州軍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絕不會!”寧延雙拳緊握,暗暗發誓。


    定州軍為何組建,不就是為了百姓嗎?


    百姓都沒有放棄,那他們更沒有放棄的理由。


    此刻的寧延心中陰鬱一掃而空,此時的他又充滿了信心,下次再與慕容灼灼交手,這次的失敗他一定要讓慕容灼灼加倍償還。


    。。。


    北蠻紅蟻勒格,在北蠻極北之地竟有如此一小溪流水之地,小溪潺潺,推動湖麵落葉的畫麵如同江上扁舟從橋下駛過一般。


    這種絕妙景色好像不該出現在北蠻,而應該出現在中原奉朝的江南。


    小溪傍山而出,山邊有一木屋,建的精致大氣,雖說木屋之內常年沒有人居住,但卻並未蒙生灰塵,各種家具裝飾應有盡有,一看就是有人日日精心打掃。


    一身白衣的男子踩在地麵落葉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清脆動聽。


    白衣男子便是這座木屋的主人,北蠻長老門三長老沮陽。


    這座屋子門口還有一個秋千,記得是當年那個肯為自己縫製雙袖的女子來到這裏,看到這般美景後心情大好,便讓下人做了一個秋千在院中,為的是在春暖花開之時,能坐在秋千上陪著心愛之人看百花盛開,聽小溪流水。


    隻是這秋千從搭建之日起就沒人碰過,修建他的女主人沒有等到秋千修好便離開了此處,沮陽雖說偶有來此,但總是不巧的沒有在碰到過她。


    臉色蒼白的沮陽顫顫巍巍的推開院門,伸手拉住秋千的繩索,身體極度虛弱的他看著一塵不染的秋千忍不住生出一個愧疚的笑意,而後這個平日總是冷清著臉的白衣魔頭坐在了這個藏著少女情愫的秋千上。


    秋千晃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沮陽隨意擺動著身子,感受著耳畔吹過的清風。


    他不打算進屋了,他知道裏麵一定是幹淨的,那個傻丫頭總想著自己還會迴來,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家。


    汗國第一美人也會有追不到的男人啊?真是聞所未聞。


    胸口簡單包紮的布條開始往外滲血,沮陽卻跟感受不到一樣不管不顧,隻是自顧自的擺動著秋千。


    你說,今天他還能碰到那個姑娘嗎?


    應該是不會了,整個北蠻都知道長老門去了前線幫慕容將軍對付寧延,這時候的她估計還在閨中擔心沮陽的安全呢,就像上次自己追寧延被破和粗衣僧人交手時那樣,也像自己被李七夜行刺時那樣。


    少女情懷總是詩,隻可惜自己是個魔頭,品鑒不了這文鄒鄒的情懷。


    他迴來了,靠在這個秋千上或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現他呢?


    若是等到洛漁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具幹屍白骨,那多不好的,會不會嚇到她啊?


    做了一輩子的白衣魔頭,就今天他才做了一次沮陽,那個少女口中的白衣公子。


    啊,生命消散速度無比之快,就這一會的功夫,他眼睛就睜不開了。


    好想再說些什麽,但又能說什麽呢?說這天下美好,他不願意死?還是說沒有見到心中姑娘的最後一麵?


    怎麽說都顯得太過優柔寡斷了些。


    好你個沮陽,這都要死了還想著那不值錢的麵子呢?


    他死了嗎?看不見了,聽不著了,該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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