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太華山。


    正值春末夏初之時,風和景明,樹高林密,一代槍仙介雲召正襟危坐與一裂石之上,地上是一小塊方布,方布之上是一壺老酒,一碟花生,還有一大盤牛肉,老槍仙一口美酒,一片牛肉,吃的是好生愜意。


    山風伴隨天邊飛鳥縈繞於老人身邊,若是有騷客文人在此,難免要作詩一首。


    吃到興頭上,老人嘴裏不由得哼起小調,江南小調,調皮輕快,就像春天林中的鳥獸一樣,歡快啼鳴。


    手裏的竹筷不由自主的隨著嘴邊的小調敲在碗沿上,發出清脆之聲,這個時候,一陣不合時宜的腳步聲緩緩傳入老人的耳中。


    老人輕聲微笑,繼續哼唱著自己的小調,直到曲終。


    出現在介雲召身邊的也是一個早生華發的老者,老人手握長槍,徑直走到介雲召身邊,二十多年過去了,介雲召還是和之前一樣,老當益壯;而他袁震山卻熬出了白發,變得格外滄桑。


    “介老,好久不見啊。”袁震山將手中鐵槍插入頑石之中,拱手說道。


    介雲召輕聲一笑,“居然沒有直唿老夫姓名,看來確實是老了啊。”


    袁震山自嘲搖頭,坐在介雲召對麵,而在他麵前,介雲召早已備好竹筷,袁震山拿起筷子,悶聲一笑,“看來介老是早知道我要來此啊,連碗筷都備好了。”


    “從你讓寧家公子千裏帶土開始,老夫就知道,你早晚會來,還好,在我離開這世界之前,等到你了。”介雲召舉起酒杯,輕聲說道。


    袁震山同樣舉杯,山巔之上,兩人碰杯滿飲。


    介雲召的酒不是江南青梅酒,而是類似於西北黃酒的那種烈酒,辛辣無比。


    一杯下肚的袁震山喉嚨火辣辣的痛,此時的兩人根本不像是即將進行你死我活大戰的,更像是一對多年未見的老友在喝酒敘舊。


    “是啊,早晚迴來,來帶夫人迴家,來取迴我的長槍,來打完沒有打完的架。”說話間,袁震山轉身看向不遠處山邊一座佇立了二十多年的金槍,以及金槍旁的石頭墳。


    那裏麵睡著的是自己的妻子。


    介雲召感慨道,“其實你已經贏了,從你決定來太華山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贏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麵對過去的勇氣。”


    “哈哈哈。”袁震山大笑一聲,舉杯飲酒,“都一把年紀了,什麽勇氣不勇氣的,隻是不想留下遺憾罷了。”


    “是啊,總要打完。”介雲召滿飲一杯,“不論輸贏。”


    “喝完這一杯?”


    介雲召舉杯痛飲,三杯下肚。


    來到妻子墓前,袁震山雙眼通紅,衝著妻子墓碑重重的鞠了三躬,雙眼泛紅,“小荷,我來了。”


    介雲召隨手一伸,一把木槍出現在手上,袁震山深唿吸一口氣,來到金槍旁,真氣湧動。


    金槍碎石,真氣動乾坤。


    山頂之上,真氣湧動,巨響如春雷陣陣,如夏雨瓢潑。


    太華山下,看著山頂被真氣震散的煙塵,無論是途經此地的百姓,還是慕名而來的武者,紛紛駐足凝視。


    雙槍大戰,一觸即發。


    “轟。”槍王袁震山率先出招,晴空起驚雷,太華山上空一瞬間電閃雷鳴,袁震山淩空而起,手中金槍雖蟄伏二十年,但威力不減,金光伴隨著閃電在半空閃爍,長槍直指蒼穹,金光跌宕。


    “實力有所精進,不錯。”看著半空的異響,介雲召目光低垂,沉聲說道。


    “去。”袁震山高聲怒吼,金光縈繞槍身直衝介雲召而去。


    介雲召直接提起手中幕牆,一躍而起,身後真氣滾動,槍勢如怒龍吼天,直衝而出,兩槍相遇,都想一擊製敵,龐大的氣息橫掃山巔,原本就被削平的太華山頂再度遭到真氣橫掃,頂級高手間的較量,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嘭。”真氣激蕩,兩人同時震開,隻是一擊,整個太華山頂就成狼藉一片。但是在邊上的是那座墳墓確實完好無損。


    袁震山雙腳墜地,腳下巨石瞬間崩裂,整個人舉槍而出,長槍氣勢如雷,金光甭泄。


    介雲召不動則已,一動驚雷,手中木槍懸於半空,在看到袁震山出手的一瞬間,整個人飛掠而出,右手持槍直接橫掃而出,這一招橫掃直接消去半個太華山。


    山下百姓武者紛紛發出驚歎之聲,這才是神魄高手的對決,不是一招碎石,而是一招碎山。


    袁震山提槍而上,兩股真氣碰撞的瞬間,一聲巨響。嚇的下麵百姓紛紛後退,一般武者都被這一氣勢震驚道。


    而在這群武者隊伍中,穿梭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便是寧延。


    寧延騎著小白星夜兼程,終於趕到了太華山,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他來的時候,戰鬥已經開始了。


    站在山腳,仰望太華山,山頂之上層雲彌補,真氣跌宕不止,雙方是打的難舍難分。


    “袁先生,您不該來這裏。”寧延雙拳緊握,站在山腳搖頭感慨。


    山頂之上的兩人可聽不到山腳的聲音。


    真氣彌漫在山巔之上嗎,兩人已過百招,袁震山手中的金槍依舊屹立不倒,擋在自己身前,但是他嘴角浸出的血沫足以說明一切。


    介雲召手中的木槍也已經換了三把,現在手中的是第四把,能把槍仙打的接連換下三把槍,放眼天下,袁震山也是第一人了。


    介雲召橫絕山巔,手中長槍立在身邊,看著重傷的袁震山,介雲召有些於心不忍,“打到現在,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對手,你我投緣,你下山去吧,這傷勢不輕,需要靜養數月才能恢複。”


    聽著介雲召的話,袁震山嘴角含血,但他卻笑了出來,初次上山,是為武道,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為了問鼎巔峰,那是每個武林中人夢寐以求之事;但是這次上山,他不在追求武道,不在為了問鼎巔峰,而是為了了卻心中的遺憾,打完這場根本不可能打得過的戰鬥。


    他袁震山這輩子因為槍王這個稱號,失去了太多太多。


    年紀大了,才知道這槍王之名就跟夏天的蒲公英一樣,風一吹就散了;如果給他一個選擇,他寧可不要這槍王之名,也要留下自己的妻兒。


    “介老,我知道我技不如人,但既然我站在了這裏,還請您給我最後的尊嚴,全力以赴與我一戰,隻有這樣輸我才能有臉去見小荷,不然就算是死我也不甘心。”袁震山目光平靜的看著介雲召,但是他開裂的後背早已將衣服染成了血紅色。


    “求死?”介雲召眉頭緊鎖的看向袁震山。


    袁震山輕聲一笑,全身真氣匯於長槍之上,“介老,還請與我一戰。”


    這一聲嘶吼,震徹蒼穹。


    介雲召輕輕提槍,看著袁震山,整個山頂突然劇烈晃動起來,真氣凝於長槍槍尖,化身龍卷,攜碎石,滾飛沙,槍尖所指,皆成齏粉。


    袁震山看著介雲召,嘴角呢喃了兩個字。


    謝謝!


    氣勢如虹的袁震山用盡了丹田中的最後一抹真氣,手中金槍璀璨如霞光。


    兩把長槍相撞的瞬間,金光閃爍,這一刻的袁震山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妻子,站在不遠處的金光中,靜靜的看著自己,而在腳下的金色光影中,自己也變迴來年少模樣。


    “震山。。”妻子親昵的聲音響起,袁震山雙眼通紅,這一幕他在夢中見了無數次,每次當他衝過去想要擁抱妻子的時候,夢就醒了。


    但是這次,他抱住了妻子,牽住了妻子的手,兩人沐浴在神聖的金光中,享受著久違的心喜。


    夕陽西下,太華山頂早已一片狼藉,介雲召將重傷的袁震山抗在肩膀上,帶著他坐在小荷墳墓後的懸崖邊上,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揚州,以及穿揚州而過的淚羅江。


    兩位老者靜靜的坐在懸崖邊上望著夕陽,兩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長槍,此刻的他們更像是彼此的老友。


    最後的那一招,袁震山敗了,但是介雲召也不好受,鮮血直接噴吐而出;整個天下的用槍高手,能讓介雲召受傷的也就隻有袁震山一人,兩人與其說是敵人,更不如說是惺惺相惜,是敵非敵的故人。


    “噗嗤。”一口淤血夾雜著內髒從袁震山口中噴出,袁震山提起虛弱的手臂,擦掉嘴角的血漬,看著夕陽,笑著說道,“我看到小荷了,她在等我。”


    介雲召沒有說話,紅著眼睛靜靜的看著不斷下落的夕陽和奔流而去的江水。


    那一槍是介雲召的全力一擊,給足了袁震山尊重,也是這個尊重震碎了一代槍王的五髒六腑,讓他再無生機。


    “江水悠然東去,難行逆流。”介雲召輕聲呢喃著,而坐在他旁邊的袁震山早已是淚流滿麵。


    “落日薄暮西山,再無起時。”袁震山顫顫巍巍的說出了他此生的最後一句話。


    夕陽落下,月光灑滿山巔。


    看著身邊早已沒了生機的袁震山,介雲召忍者悲傷沉聲道,“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自此,大奉再無槍王。


    太華山頂,一尊新墳,一尊舊墳。


    兩墳中間,金槍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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