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中,已是入秋時節。郭信在前軍,與一眾行營將領商談班師事宜。


    經過近月餘的攻伐,漢軍已拔除唐軍在淮河北岸大小十餘座軍寨,並俘獲兵員輜重眾多。不過在郭信看來戰果仍有些可惜,主要是未能俘獲太多唐軍的船隻,尤其是高大的戰船。


    唐軍在陸戰時的表現可謂不堪一擊,數日之內北岸較大的軍寨便均被漢軍攻破焚毀,甚至有些唐軍小據點中的守軍聽聞漢軍動向,還不等漢軍攻來就棄寨乘船跑了,且有不少唐軍在受到攻打時從容坐船逃命,並因擔心漢軍乘船追擊而將剩餘船隻鑿沉、燒光。


    漢軍幾無船隻可用,而唐軍在水麵上卻幾乎是無敵的存在,郭信等人對此也毫無辦法。不過戰役目標已經達成,唐軍在北岸再無根基,至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無法再輕易引大軍渡河進犯了。


    淮北的氣候與東京差別不大,時下秋風未濃,花草樹木不像關中和太原一樣凋零得快,但天氣在晌午過後仍然多了幾分涼意,而官道上列隊前行的步卒與車馬行進時的轔轔聲又帶來許多肅殺之氣。


    臨近沂州,郭信在馬背上望見官道邊上的長亭中已站了一夥人,不等他吩咐,郭樸就已拍馬前去問話,不多時便迴報稱是沂州刺史聽聞行營班迴的消息,親自領州官前來為禁軍接風祝捷。


    郭信欣然點頭,並環顧身邊的將領道:“刺史盛情,我等本該速去見謝。隻是行營主將郭公尚在身後中軍,若本將代之領諸位前去,隻怕有失禮數啊。”


    “計議破敵之功,多出自於將軍,郭將軍所言過謙了。”


    “本役意哥兒功勞最大,對麵不過一州刺史,何需稟報主將,我等隨意哥兒前去謝禮了就是!”


    見包括郭瓊部將在內的一眾將領均表示讚成,郭信當即大笑,隨即揮斥馬鞭帶領諸將策馬向長亭而去。


    郭信帶領諸將在長亭外下馬,穿戴整齊官服的沂州刺史慕容章忙與眾官出亭相迎。


    慕容章與郭威年紀相近,年紀不算小了,至於他雖與本鎮新到任的泰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同姓慕容,但兩人卻沒什麽親族關係,顯然在朝中也沒什麽背景。


    這樣的刺史在如今的地方州縣中並不少見,兵權完全在本鎮節度使手中,且因為中原朝代更迭太快,也沒什麽機會在朝廷中交往出太複雜的關係,最多也不過是地頭蛇式的人物,麵對郭信這樣的禁軍將領,兩人雖官階相同,但實際地位簡直猶如雲泥之別。


    不過郭信向來對待文官也比較客氣,完全不像此時如史弘肇一樣的許多武夫,手握兵權桀驁慣了,完全不把大小文官當同僚看。


    或許受到郭信客氣的態度影響,慕容章同樣以恭敬的姿態向諸將執禮,並令仆從呈上酒水,與官員等向郭信與諸將祝捷。


    郭信瞧著慕容章的樣子,想到大軍南下時也曾路過沂州,不過那時行軍較急,沒有太多機會與慕容章相處,直到這時才有機會對眼前這位刺史有所了解。


    慕容章隨後稱已在城外安排館驛,並準備了營地供大軍暫駐。


    郭信笑著應答,提出要將最大的屋舍留給主將郭瓊後,便答應慕容章先去館驛中居住。


    沂州城外的驛舍,這裏早已被擦拭得窗明幾淨,郭信安頓在其中一間院子中,院子不大,同樣有兩間配屋,乍看竟與東京城中自己的住處有幾分相似之處。


    郭信隨即叫郭樸找來紙筆,準備給東京寫信。這段時間雖然他多數日子都在路上,但與東京的通信從未斷絕,而王世良從東京發來的迴信中,不少跡象似乎都表明劉承佑和李業等人已在努力開始行動了。


    很多事件都是如此,當人們單獨去看一件件事發生時似乎多數是自然發生,彼此並無關聯,但倘若猜測或看破對方意圖,就會覺得對方每一個行動都是有所圖謀!尤其是劉承佑竟任差點殺害自己的劉銖為開封府尹,而史弘肇與楊邠竟因與劉銖在太原有舊之故,對皇帝的此番任命毫無意見。


    好在東路行營此番支援淮北的戰爭目標已經達成,接下來照例隻用論功行賞,由兵馬都監閆晉卿奏報捷書,為眾將請功,便可押送唐軍戰俘班師迴京交差。


    郭信將凝神細思後寫作的信交給郭樸,隨後步行出去,沒一會兒遇到了前麵迎來的郭瓊親隨。


    親隨很快稟明來意,稱郭瓊與閆晉卿已安頓下來,並請他去前廳議事。


    郭信仔細瞧了郭瓊親隨的神色,見他表情十分自然,隨口問了一句:“閆都監最近似乎常去見郭將軍罷?”


    親隨點頭稱是,郭信便稱要先迴去換上常服再去相見。隨後郭信叫上郭樸帶上親兵隨行,又在懷中藏了那柄短刃,這才去前廳拜見郭瓊。雖然郭信覺得閆晉卿多半不敢在行營中對自己做什麽,但小心些總沒有錯。


    前廳內郭瓊與閆晉卿已在等候,三人互相見禮後,閆晉卿便稱已將本役有功將士造冊,即日便發送東京,並向官家奏報捷書。


    郭瓊神色如常,並不顯露高興,當然也沒有什麽不滿,一副仿佛置身事外的語氣道:“有賴郭郎與都監之力,此役不負官家和朝廷托付,老身也算完成王命了。”


    閆晉卿笑著看向郭信:“多是小郭將軍之功,我等豈能貪功。否則郭公在河北聽聞了,豈不要拿我等問罪?”


    郭信笑而不語,也懶得敷衍,幹脆默認了閆晉卿的話。


    閆晉卿愣了一下,隨即繼續道:“論功行賞之後,大軍本該班師迴朝,不過唐軍在淮南或許還有動作,如今時節亦是適宜興兵之際,我與郭將軍決議先在此地駐留防備唐軍進犯,並陳書官家與樞密院,待明年春時再行班師迴朝不遲。”


    郭信看向郭瓊,郭瓊隨即點頭表示認同。


    郭信微微沉吟,道:“沂州城小,且無餘糧,我軍供給仍需後方轉運,既然如此,不如我軍再退一步,迴青州駐紮。”


    “我軍一舉奪迴北岸,南國數年經營無存,若要淮南的皇甫暉等唐將興兵進犯報複,我軍從青州再發兵恐來之不及。”


    郭信當即明白,閆晉卿是拉上了郭瓊想把行營拖在沂州,絕不會讓自己領兵迴東京。至於不願去青州,大抵是因為沂州是泰寧軍鎮內,節度使慕容彥超是皇帝的叔父?


    郭信遂知此時多去爭辯也無用,便提議等大軍安頓後迴頭再議此事。


    離開前廳,郭信當即覺得東京生變的可能性愈加大了,自己必須尋機領兵獨走青州尋求符家庇護,最好還能拉符家上船。而想要達成這些後續的行動,就必須要考慮在行營中徹底架空郭瓊,並控製閆晉卿。


    迴到自己院內,郭信便遣人找來向訓,因為久隨自己的章承化仍領命駐軍在淄州,自己身邊的諸將中,除了郭樸外自己最信任的人便是向訓。


    向訓很快進來拜見,郭信先開口提道:“先前在青州發生那樣的事,現在向來仍然心有餘悸,有時候最兇險的時候並不在戰陣上,而恰恰是咱們最以為安全的時候。”


    向訓忙抱拳懊惱道:“末將身為副將,未能護主公周全,是末將之罪。”


    郭信拉著向訓起來,笑道:“若要責怪還等到今天?星民(向訓字)還記得此役出征前我提過閆晉卿此人?”


    向訓稱是,郭信便起身踱步,並沉聲道:“如今看來,我對此人的判斷並無差錯。”


    郭信隨即屏退親隨,並讓郭樸在屋外看守,隨後與向訓詳談。


    良久之後,向訓帶著一臉凝重的表情向郭信告辭,郭信將他送至門外,捉著他的手道:“星民是明智之人,我亦深知星民之才幹絕非庸碌之將,在我手下當一虞侯實在過於屈才了,真望有一天能與星民一同征戰於更廣闊的疆場。”


    向訓的表情亦是動容,十分認真地抱拳道:“某起身寒微,身處亂世軍旅,恩情最大不過知遇之恩!為報郭公與意哥兒對向某之恩,縱使一死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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