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進那裏出來,郭信又在軍漢們麵前露了個臉,向軍漢們說了些出征前無關痛癢的話。


    軍中的反應已經沒有在太原府得知出征時的那麽興高采烈,因為這仗不是為了爭奪中原,就算打下魏州也隻是穩固新朝的權威與地盤,對普通將士來說並沒什麽好處。軍漢們對此向來看得明白。


    好在此時打仗已經是家常便飯,哪年消停無戰了反而不正常。


    郭信向部下宣布了出征日期,將出征的瑣事安排交給副將章承化,便又沒什麽事了。對於郭信來說,他隻是剛剛進入中層的武將,這仗怎麽打還輪不到他說話,下麵的細節也不必他來事必躬親,本職就是帶好自己五百來號人聽命行事罷了。


    郭信心想:下麵的人勞力,上麵的人勞心,像自己這樣不上不下的人最是清閑。


    郭信迴到家,在進內院時碰見了大嫂劉氏。


    開封的郭府比太原的舊宅大很多,郭榮與劉氏也重新搬進了郭府,不過是住在稍偏一些的院子裏,尋常並不容易碰見。


    劉氏依舊抱著郭誼,似乎剛從張氏那裏出來,見到郭信,笑著跟他招唿:“聽榮哥說,最近二郎要隨官家出征?”


    郭信點頭道:“大哥說的對,官家要去河北征討不臣,我也在隨軍之列。”


    劉氏笑著說:“意哥兒顧家,快出征的日子還有空往家跑,不像你大哥,一有戰事就像是要賴在營裏似的,整月都不見人影。”


    郭信看出劉氏笑容裏夾帶的失落,好言道:“大哥也是一心於公。”


    劉氏微微歎了口氣:“意哥兒說的我也明白,你們兒郎心裏頭裝的都是大事,自然沒空顧得上我們婦人。”


    說著劉氏迴過神來,自覺有些失言:“我說多了,二郎別往心上去。”


    郭信識趣地轉開話題:“大嫂剛從母親那兒出來?”


    劉氏點頭,還要說什麽,繈褓中的幼兒卻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在劉氏的懷中哭鬧起來。


    郭誼才剛滿一歲,還不會走路,卻在劉氏懷中不停揮手蹬腿。


    郭信開了個玩笑:“這孩子四肢有力,以後肯定跟榮哥一樣勇武。”


    劉氏安撫著懷內的幼兒,像是自嘲一般:“我倒希望他長大後,世道能太平些,不用和他爹一樣上陣殺敵哩。”


    郭信辭別劉氏,便轉身向自己的廂院去。劉氏的話提醒了他,對於此時的婦人來說,和自家男人相關的事占據著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玉娘正坐在窗前刺繡,突然感到眼前的陽光一暗,目光移起,卻見到一個身影兀然立在自己身前,不禁驚唿出聲。


    等她抬頭再細看時,才發現來人是郭信,嗔他道:“郭郎進門怎不吭聲?嚇到妾身了。”


    郭信:“我見玉娘這麽認真,沒忍心打攪。玉娘在做什麽?”


    玉娘把針線收好,將手裏刺繡的物件遞給郭信看:“郭郎最近就要出征,我為郭郎做了個魚袋,不過上頭的字還沒想好刺什麽……郭郎有主意麽?”


    魚袋原本是指用來裝官員身份魚符的小袋,不過後來流行開來,尋常百姓也會掛在腰間當做佩囊使用,類似於後來的荷包。


    郭信接過魚袋,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又遞迴給玉娘:“玉娘要是不知道刺什麽,不如就刺個‘玉’字。”


    玉娘聞言雙頰微紅,郭信的嘴裏時常會說些令她充滿羞意的話,這些話總是不經意間從郭信的嘴裏脫口而出,若非她知道郭信的為人,肯定會以為他是什麽浪蕩子弟。可也正是這樣的郭信,讓她總是忍不住去猜測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


    郭信見玉娘直盯盯地看著他的臉,不明所以地道:“我說錯了話?”


    玉娘微微搖頭,重新將針線拿了起來。


    郭信坐在一旁,看著針線隨著玉娘手上的動作上下飛動,而小娘臉上的神色亦是十分認真,像是在完成一項重大的使命,


    都說男人認真時最有魅力,不過現在郭信看來,這話也同樣適用於女人身上。


    ……


    轉眼就到了月底,郭信在開封府才剛待了一個月多一點,就又要離開剛安頓下來的新家出門打仗。


    一場戰爭會造成很多後果,改變很多事物,小到一座城池的興廢,大到一個王朝的存亡……具體到人身上,也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因而郭信對出征從未產生過抱怨的心態,畢竟能夠參與戰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在主動改變自己的命運。


    劉知遠決意親討杜重威,親點了禁軍三萬餘人隨同出征,屆時加上魏州城下高行周與慕容彥超的兵馬,到時總共會在魏州城下集結六七萬大軍。因為魏州城下已經有了漢軍大營,故而開封府開出的大軍不用再分三軍,而是並作一道行進,隻待早日到魏州城下。


    九月底,劉知遠禦駕親征的大軍便從北城出發。北城有四道城門,主力奉國兩廂、護聖右廂跟著劉知遠與隨同官員的儀仗從陳橋門出開封府。


    郭信騎在高頭大馬上,帶著自己部下開營出城。他在馬背上放眼望去,前前後後都是奉國軍的將士,因為奉國軍被填補作禁軍步軍主力的緣故,士卒大多都甲胄齊全,看上去軍容不錯,終於有了點威武之師的樣子。


    這算是新朝頭一次從開封府開出去打仗,城裏的百姓們不少都前來圍觀,不過也僅僅是圍觀,沒有什麽簞食壺漿送子從軍的場麵。不過也有一些百姓不時叫喊著名字過來打亂了行軍的隊伍——那是軍中士卒的家眷。


    郭信沒管漸漸有些散亂的隊伍,任憑那些士卒和家人作最後的告別。他沒那麽不近人情,畢竟戰事一起,誰敢確定自己一定能活著迴來?


    郭信甚至隱隱有些羨慕那些有家人相送的士卒。但他想想也就釋然了,畢竟以自家的身份地位,郭威和張氏等人都不可能出現在這樣的場景。何況比起那些需要衝鋒陷陣的士卒,自己顯然更容易迴來與家人們相見。


    郭信想了想,從腰間解下玉娘為他繡的魚袋。魚袋用精細的絲綢織造,上麵用金線在角落裏刺了一個玉字。那玉字刺的極小,像是不敢大方示人一般。郭信想象著玉娘羞紅了臉,一針一線刺字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


    旁邊的郭樸發現了他的笑,問道:“意哥兒在笑啥?”


    郭信收起魚袋,強裝正色道:“我在笑那杜重威不識時務,螳臂當車。”


    郭樸:“是嘞,到時意哥兒再奪一個先登之功,豈不是能升都指揮使?”


    郭信聞言在馬上若有所思,他可不會再像代州時那樣親身冒險登城了……可若如此,有沒有別的法子破城得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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