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年輕後生竟然是禁軍指揮使!胖子識出上麵指揮使三個大字,臉上的冷汗更密了。


    “這下可以走罷?”郭信收起腰牌,負手盯著攔路的胖子。


    “咱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軍爺。”胖子連忙讓在一旁,趕緊揮手斥退仆人們給郭信等人讓出一條出路。


    郭信心道:果然還是武夫的身份頂事,就算是一個指揮使,在尋常人眼中也算是如何也招惹不起的角色了。


    再沒人攔路,郭信幾人順利出了春樂坊,坊外不遠已經停了一輛轎輿,邊上正是在府門前得了郭信叮囑而來的郭樸,瞧見他們出來,喊道:“意哥兒!”


    玉娘見郭信竟然連轎輿都備好了,稍稍有些驚訝地望了一眼郭信的背影:郭郎算準了自己會跟他走?


    郭信招唿郭樸帶著轎夫把轎輿抬到近前,朝他問道:“銀錢都帶了?”


    郭樸把背在身後的褡褳拉到身前,看了看郭信,又看看他身後的玉娘:“按意哥兒的吩咐,都帶上了……不知道意哥兒要這些幹啥?”


    郭信笑而不語,把褡褳從郭樸身上卸下來,轉身就甩給一路尾隨來的胖子:“人錢兩清,玉娘與此地再無瓜葛了!”


    胖子慌忙接過褡褳,打開瞅了一眼,頓時喜笑顏開,竟一改剛才的刻薄怨恨,反而原地作起揖來:“軍爺走好!”


    王元茂見狀先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一臉惋惜地感歎:“他娘的,郭指揮出手也忒大方……”


    章承化也沉聲道:“郭指揮使若是有意,咱直接搶人走就是,不需理會那些醃臢玩意。”


    那褡褳裏是郭信出征帶迴來的犒餉,他當了幾個月指揮使,先前又得了太原府的賜賞,贖買一個唱曲的小娘實在綽綽有餘。


    郭信看了眼不知所措的玉娘,對二人笑道:“銀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在什麽地方。”


    玉娘望著郭信臉上對自己自始至終都保存的笑意,嘴巴動了動,卻又不知道有什麽話能說出口。


    郭信走到轎輿前,朝身旁還處於茫然中的玉娘伸出手臂:“路不遠,玉娘先上去坐會兒。”


    玉娘看著郭信伸出的手臂,明白郭信是想讓自己扶著他上轎……她曾在某些夜晚裏無數次地想象過和郭信的第一次接觸,卻獨獨想不到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更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這麽快。


    鬼使神差地,玉娘竟真的伸手去扶,她的手搭在漢子結實的小臂上,那手感竟不像是肉,而像是粗硬的鐵棍。


    玉娘的臉唰地紅了,她逃似的登上了轎輿,郭信又很快替她拉上轎輿兩側的簾子。


    轎輿從外麵看起來很小,裏麵一個人坐卻很寬敞。玉娘獨自端坐在轎箱內,這下沒人能看見她了,剛才該有的羞澀卻一下子都湧上頭來,好在沒有人能看到她。


    玉娘一邊用兩隻清涼的手背敷在臉上,一邊為自己剛才做出那樣輕浮的舉動感到十分懊悔和羞恥……但她又忍不住去想剛才的那一瞬,忍不住去想象郭信袍袖下那結實而精幹的肌肉……她的雙頰越發變得燙了。


    這時郭信突然在外麵拍了拍手,接著玉娘便聽到他正在吆喝轎夫:“迴府!”


    玉娘隨即感覺自己脫離了大地,正向夢中的自己飄去。


    ……


    迴到郭府,章承化二人半路上就折身迴了軍營,郭信和郭樸則引著轎輿進府。門房的郭壽看見轎輿被抬進府,接下來就是一個白淨的小娘款款下了轎子,頓時臉色犯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郭信見狀想也沒想便開口道:“裏麵是我從春樂坊接迴來的崔娘子……我把她接迴來住。”說完他就意識到這事說不清楚。


    郭壽不知道怎麽迴話,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郭樸,郭樸也撓了撓頭:“爹看我也沒用,都是意哥兒自己的主意。”


    郭信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解釋省得誤會,想了想便直接坦然道:“母親在家罷?我去稟明母親。”


    玉娘聞言這才知道,原來郭信根本沒和家人商量,今天贖走自己完全是他自個做主的事!她既感激,心裏又隱隱有些不安:郭家如今已是新朝顯貴,能接納自己這樣不清不楚地被郭信帶迴家?何況自己連算郭信的什麽都說不清楚。


    她無暇去想這些,因為郭信很快就不由分說地帶她向後院走去。


    玉娘好奇地打量著郭府內的景致,想象著身前的郭信就是在這個府邸中長大,想象著郭信曾在其中奔跑、玩耍……但很快她就無法做這樣悠閑的觀望了,一路上仆人都好奇地朝二人看來,郭信懶得理會,玉娘卻難以自製地低下了頭,仿佛做了什麽錯事一般。


    到了後院,張氏的侍婢竟說張氏今日外出勞累已經睡下。


    這下郭信沒了主意,眼看天色漸暗,隻好帶著玉娘先迴自己的廂院。


    “我在府中不大走動,不知道還有沒有臥房,眼下估計也收拾不及,就委屈玉娘先睡我的房中。”郭信說得極快,仿佛完全不把自作主張帶玉娘迴府這件事放在心上。


    玉娘聽到要帶她迴郭信自己的廂院,瞬間感到心慌意亂!想要拒絕,又完全找不出由頭,總不能出去睡在道上!可自己若是不拒絕,難道就真的任憑郭信……


    好在黃昏的天色遮蔽了她的慌亂。她正想著該如何委婉謝絕,郭信卻接著道:“我過會去前麵和郭樸擠一晚上。”


    郭信的話瞬間讓玉娘為自己剛才的那些想法臊得想要鑽進地裏去,郭郎好心贖救自己,自己卻不知為何總想到那種事上去!


    郭信把玉娘引到自己的臥房內,又囑咐了一番,玉娘卻怎麽也聽不進去了,眼光隻注意到屋中的臥榻,那榻上的被褥收拾得很不齊整,顯然郭信在這樣的小事上也同樣習慣潦草。


    玉娘想到這又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身旁的郭信終究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郎罷了。


    “玉娘在想什麽好笑的事?”郭信給自己倒了杯水,坐書案旁的一張矮凳上。他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又有李業的事讓他煩心,此時已感到有些疲憊。


    玉娘搖頭不語,隻在屋中踱著步子,環顧四周觀察著屋中每一項事物:幾盞燈燭、一張書案、支著水盆的木架、幾個櫃子還有其他的雜物。


    郭信見玉娘沉默,以為她是因為人生地不熟而感到不適,說來也是,玉娘和自己說來才正經見過兩麵!


    他想了想,開口道:“今天事情辦得匆忙,也沒顧得上給玉娘收拾自己的東西。等明早起來玉娘有甚麽需要就跟我說,我吩咐下人去給你置辦……”


    玉娘掃過了屋內的一切,視線終歸還是落在了側身對自己而坐的郭信身上。


    在她眼裏,郭信的身子、手腳都很寬大,筋肉結實的小臂從短衫間裸露出來,兩條腿疏懶地橫斜,腿彎的部分繃得很緊,襯出大腿內側十分飽滿,很有力度——玉娘的臉突然莫名其妙地紅了,隨後腦海迸過一陣難以自抑的幸福。


    玉娘趕緊收迴自己越發潮潤的目光,慌慌轉迴身去放眼觀望屋外的斜陽。


    屋外的夕陽越來越薄,夜的幕布漸漸開啟,所有人與物,以及身邊的一切都開始淌動起一股曖昧的氣息。


    郭信在矮凳上說了很多瑣碎的話,這時也該起身了。


    走到門檻前,郭信不知為何突然停住,望著屋外沒由來地問了一句:“玉娘怕我麽?”


    玉娘搖了搖頭,馬上又意識到郭信背對自己看不到,趕緊開口道:“我既然願意跟郭郎走,怎麽會怕?”玉娘猶豫著又補了一句:“郭郎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我不後悔跟郭郎走。”


    郭信邁出去一半的腳聞言停在了半空,然後撤了迴來。


    門頁‘碰’的一聲被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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