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郭信隨奉國左廂班師迴到太原府。


    劉知遠與太原文武已率大軍南下,太原府話事者便落在了北都留守劉崇的身上。得知奉國左廂歸來,劉崇為表重視,派出太原府少尹李驤出城十裏相迎。


    但這些與郭信並不相幹,該封的該賞的他都已受了,這些也都是他千裏跋涉,提頭賣命理應就該得來的。他此刻心裏在意的隻有太原府中的那個家。


    去年就開始集結的漢軍終於到了用武的日子,太原府南北兩個大營驟然一空,奉國左廂也不用再在城外駐紮,直接進城中修整。


    叮囑章承化帶人安頓本部後,郭信就帶著郭樸直向自家奔去。


    黃昏時,太原府街頭的人很多,校場又靠近城內的東市,道路上就更是喧嘩熱鬧,一派車水馬龍的景象。代州城人口凋敝,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景,還是稍繁華些的太原府,才會讓郭信勉強產生自己身處城市的感覺。


    四個月的外出征戰,郭信二人驟然迴到煙火繁榮之地,卻絲毫沒有感到不適,輕車熟路迴了郭府。


    郭府前正有一個身影在府門前掃地,聽見馬蹄聲迴過頭來。郭信一眼就認出了郭壽,郭壽卻好似沒認出他二人,提了掃帚立在門前還想讓開道路。


    直到郭樸一聲:“爹!”


    郭壽才恍然醒悟過來:“臭小子?迴來了?”


    二人在府門前駐馬,郭樸翻身下去,握住郭壽的兩隻手:“爹莫非癡了不成?連兒子都認不出了?”


    “你這蠢兒才癡了!”郭壽一腳蹬去,卻被鐵甲硌住,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郭樸,轉身朝郭信拱手道:“聽說意哥兒升了指揮使,恭喜!我就知道意哥兒會有出息!”


    “好歹是郭家兒郎,沒甚喜的。”郭信笑著摘下兜鍪,向郭壽問道:“現在家中都有誰在?”


    “老郎君和榮哥兒跟著官家往南去了,青哥兒、夫人,還有幾位小郎君都在府中。”


    “成,我先去拜見母親。”


    辭別了郭壽,郭信徑自入府,身後還在傳來郭壽訓斥郭樸的聲音:


    “蠢兒,你何時能跟意哥兒一樣懂禮……”


    “爹,莫揪耳朵,疼!”


    府中給郭信的感覺依舊親切而熟悉,表麵的一切都未曾改變,隻有院落中那幾棵梨樹不再枝葉單調,長出了如傘蓋的綠色,隻是花期已過,讓郭信稍稍有些遺憾。


    郭信剛要邁入後院,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甲胄,於是轉頭向自己的廂院走去,準備先換些幹淨衣裳再去拜見張氏。


    走到自己的廂院前,郭信聽到院內傳來幾個小兒的嬉笑聲,應該是自己那三個堂弟。


    郭信推門進去,果然看到郭奉超三人正在自己的廂院裏踢毽球。


    三人玩得興起,絲毫沒注意到郭信進來,直到他走進時,郭守筠和定哥兒兩人才看到他,當即站定把手背在身後,一臉等著認錯的樣子。


    背身對著郭信的郭奉超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眼睛盯著上下翻飛的毽球,腳下動作不停:“你倆這就累啦?”


    定哥兒連忙小聲提醒:“二哥!二從兄迴來了。”


    “三弟別想誆我,二從兄打仗去了。”


    郭信故意重重咳嗽一聲,郭奉超聞聲一個激靈,毽球也隨之落在地上,緩緩迴過頭來,看見郭信,小小的眼睛裏充滿了驚訝,連忙快速俯身拜了一拜:“見過二從兄。”


    說完就退後兩步,也在兩個兄弟身邊並排站好。


    郭信瞧著三人的樣子頓時覺得好笑,也佯裝生氣,板著麵孔道:“你們三個知錯了?”


    年紀最大的郭守筠帶頭道:“迴二從兄的話,我們知錯了。”


    郭奉超緊隨其後:“我也知錯了。”


    定哥兒連忙跟上:“二從兄,我也錯了。”


    郭信繼續沉著聲音問:“那你們說說,錯在哪兒了?”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又是大哥郭守筠先低頭道:“我們在二從兄的院子裏玩毽子……”


    郭信接著問:“嗯,還有呢?”


    這下沒人吭聲了,遲疑一陣,郭奉超忍不住跳出來道:“都怪大從兄把我們鎖在院裏讀書太過無聊,我們才逃出來的!二從兄要罰我們便罰吧,可不要告訴叔母!”


    郭守筠和定哥兒在一旁攔也攔不住,見郭奉超已經說了出來,也隻好原地等著郭信發落。


    郭信哦了一聲:“所以你們是在逃學?”


    三兄弟不明所以,郭守筠大著膽子問:“二從兄,什麽是逃學?”


    見兄弟三人局促不安的模樣,郭信心下更覺好笑,於是招唿三人過來,解開身上的綁帶,將胸甲和肩甲放在郭奉超和郭守筠手上:“犯錯就要受罰,就罰你們去把甲胄搬我屋裏去。”


    見兩個哥哥唿哧唿哧抱著甲片去了,定哥兒又緊張起來:“二從兄,那我呢?”


    郭信見定哥兒還是當初那副怯生生的模樣,摸了摸他的腦袋:“定哥兒搬不動那些,給我講講這幾個月你們在府中都做什麽了?”


    於是定哥兒一五一十地將四個月裏的所見所聞都講給郭信聽,原來郭威忙碌軍事,三兄弟便都由張氏攜帶,平時都讓郭侗教三人讀書。


    “這麽說,你們三個都不愛讀書?”


    定哥兒搖搖腦袋:“大哥最愛讀書,都是二哥說無趣,要來二從兄的院子耍耍……”


    郭信頓時感到無語:“為什麽非是我的院子?”


    定哥兒睜著大大的眼睛,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因為二從兄院子裏沒人呀!”


    這時郭奉超與郭守筠也喘著粗氣迴來了,郭信見狀,拍拍他們的肩膀,用長輩的口吻道:“你倆這身板可得多練練才行,否則出去誰能看出是咱們郭家兒郎?”


    郭奉超心直口快,隨口反駁道:“要說身板,大從兄的身子還沒我好呢。”


    郭守筠見郭奉超剛開口就急忙用胳膊頂了頂他,卻還是慢了半拍。


    郭信聞言也是一愣,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揮手道:“我要去拜見母親,你們三個也跟我一起來。”


    三兄弟當即哭喪起一張臉,郭信見狀有些奇怪,張氏向來對自己溫柔體貼,難道還有嚴母的一麵?


    他隨即挨個摸過三人的腦勺,笑著道:“放心,我就說路上遇著你們,逃學事不會告訴母親。”


    三兄弟這才欣喜過望,緊緊跟隨上郭信的腳步。


    郭信帶著三個跟班前去拜見張氏,感受到堂弟們對自己的親近信賴,突然覺得一股暖暖的溫情正在心頭流動,就連一直惦念不下的戰事,一時間也仿佛成為了遙遠的記憶。


    郭信不經意間抬頭,突然瞥見角落裏那棵梨樹的枝葉間,原來還留存著一朵乳白色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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