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盯著眼前的章承化:“他們說你是左三都都頭,有這迴事?”


    章承化點點頭,又搖搖頭:“上任都頭年前害上癆病死了,前陣子王指揮使就點了我做代都頭。”


    郭信頷首搞清楚了狀況,自己的差事並沒被人搶走,隻是下麵的士卒不清楚這迴事罷了。但他很快又想到,若不是自己突然空降下來,顯然眼前的章承化才本該是這位置上的人選。


    郭信想到這也就理解了章承化一臉苦悶之色。


    “原來是場誤會!”郭信大笑兩聲,對周圍抱拳道:“也怪我沒說清楚,惹出這些麻煩來。我乃奉國軍左指揮新任都頭郭信,現在諸位弟兄都認識了!”


    “都是手下人不知道好歹,冒犯了郭都頭。”章承化一臉鐵青,環顧一圈,見眾人還提著白刃不知所措,當即喝罵道:“還不把家夥都收了!”


    還處於茫然之中的軍漢們聞言紛紛都將手中刀兵歸了鞘,郭信朝郭樸使了個眼色,郭樸也將腰刀收了迴去。


    章承化朝郭信抱了一拳,隨後大步走到那個尖臉軍漢身前,突然一腳上去將尖臉軍漢踹倒在地。周圍人見狀連忙四散躲開,唯恐避之不及。章承化接著又不知從哪抽出一支馬鞭,劈頭蓋臉地就朝地上的軍漢身上抽去,嘴中還在破口大罵:“媽的,瞎了你的狗眼!堂堂都將豈是你這狗廝能咬的!”


    章承化下手看上去沒留力氣,抽得尖臉軍漢在地上縮著身子嗷嗷叫喚,鞭鞭落下,連冬衣都已被抽得裂出幾道口子,露出裏麵雪白的棉絮,看著很是淒慘。


    郭信不急著上去勸阻,他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年輕懵懂,知道章承化是在做樣子給自己出氣。


    唐末以來,下層軍官帶兵造反屢見不鮮,因而軍中刑罰普遍森嚴,那尖臉軍漢頂撞上級本就犯了忌諱,何況剛才差一點就要動起手來,自己若真想問罪,就算叫那軍漢人頭落地,旁人也沒多話說,若隻用挨這一頓抽打就能免去軍中刑罰,已經算占了大便宜。


    章承化一連抽了十數鞭,停下歇息時,目光果然偷偷瞥向郭信。


    郭信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剛到軍中就打死下麵的人難免給士卒們印象不佳,何況賣個人情給章承化也沒什麽壞處。


    於是他開口道:“罷了,此事到底是一場誤會,且治他犯上之罪就罷了。”


    章承化聞言立馬順勢收起鞭子,踢了踢地上的軍漢:“郭都頭說饒了你!”


    尖臉軍漢趴在地上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哼哼,章承化接著一揮手:“抬走!”兩個親隨很快上前架著尖臉軍漢往旁邊的氈帳搬去。


    就在這時,不遠處又來了一夥人,領頭一個矮胖的武夫急匆匆地往來趕,遠遠地就急著大喊:“章石頭!你怎麽又打人!”


    章承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雙手叉在胸前,冷眼等著矮胖武夫過來。


    矮胖武夫走到章承化身邊便開始數落:“上迴指揮使剛點教過你,這才過了多久,怎的又在軍中打人?”


    章承化不說話,把頭往郭信的方向一揚。


    矮胖武夫這才注意到郭信,疑惑地問道:“這位小軍爺是?”


    郭信猜他不會比章承化等級更高,便沒有行禮,隨口答道:“左指揮新任都頭郭信。”


    矮胖武夫仿佛被郭信的話嚇了一跳,反應後馬上湊上郭信馬邊,笑著朝眾人招唿:“成了!前幾天從兄還給我提點,說是郭雀兒家的二郎君要來咱這做都頭,沒想到郭都頭來得這麽早!”


    郭雀兒是郭威在軍中的諢名,周圍軍漢們聽到郭信竟是郭雀兒的兒子,當即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就連一旁的章承化也朝郭信投來異樣的目光。


    郭信看見軍漢們向著自己的麵容一下子友善了不少,又聯想到先前在兵房外也有人為郭威說話,心想郭威在這些武夫中的名聲倒還不錯。


    “差點忘了給郭都將介紹,”矮胖武夫突然一拍腦門,恭敬地作揖道:“卑下左指揮三都右隊正王元茂,拜見郭都將。”


    “這麽說來,王隊正和章隊正就是咱三都的兩位隊正了?”郭信恍然地點點頭。


    “郭都頭說的是,我二人現在都歸郭都頭節製了。”王元茂笑道,在前麵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給郭都頭帶路。”


    章承化聽罷對王元茂冷哼一聲:“節製個屁,當個隊正還以為自己是多大個人物。”


    見眾人還在圍觀,章承化不滿地揚起手中的鞭子:“還看個屁!不等著屙屎撒尿,就趕緊滾蛋!”


    軍漢們一哄而散,王元茂見狀對郭信苦笑道:“郭都將見怪,這章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他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郭信擺了擺手:“無妨,我看章隊將是真性情。”


    很快王元茂就領著郭信進了一處氈帳,章承化也一聲不吭地跟了進來。


    氈帳由木材搭起,並用毛氈覆蓋,既防風雪也很好攜運,郭信看模樣覺得應該與後世的蒙古包是一類事物。河東長期與北邊契丹等族交往,這氈帳應該也是從草原上學來的東西。


    郭信四處瞧了瞧,帳內的光線比外麵陰暗不少,空間不大,鋪設同樣很簡陋,除去一張鋪著蔑席的矮榻和一張案子外,地上還有一堆攏起來的幹柴。


    郭信抬頭,果然看到帳頂開了用來通煙和透光的口子。


    王元茂引著郭信坐在矮榻上:“軍中條件簡陋,郭都頭還得將就將就。”


    “王隊將是把我當做那些富家子了,”郭信笑道,“我不是什麽金貴出身,談不上什麽將就不將就的。不過我新來行伍,事務多有不熟,這陣子還得有賴王隊將和章隊將相攜。”


    王元茂搓了搓手:“郭都將太客氣了,既是郭雀……郭孔目官的兒郎,又是我二人上峰,自然不能算是外人。”


    章承化蹲到那堆幹柴前,剛用火石把火升起來,聽到郭信的話,不自覺地撇了下嘴,卻恰好被郭信收入眼底。


    郭信轉頭對章承化道:“我看章隊將在大夥裏頭很有威望,又暫領過都頭,不如我給上麵說說,讓章隊將接著做副都頭。”


    章承化撿起一根木柴捅了捅火,卻並不領情:“本軍都將沒有副職,既然郭都頭已經來了,我便繼續做我那隊將,身邊都是熟悉的兄弟倒還自在。”


    郭信對章承化的態度並不感到奇怪,若是自己無數迴上陣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有望再進一步,突然被一個年輕後生依賴家中的背景頂在上頭,心中也難免會不服。


    王元茂狠狠瞪了章承化一眼,又忙轉頭對郭信換上一張笑臉:“這廝是糊塗人,郭都將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章承化將手上的木柴丟進火中,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又對郭信抱了一拳:“屬下還有事辦,郭都將告辭。”說罷便頭也不迴地掀開帳簾邁了出去,仿佛進來隻是為了升起那堆火。


    “這……”王元茂呆愣地指著離開的章承化,張著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無妨,”郭信表現出毫不在意,“對了,王隊將剛才所說的從兄是何人?”


    王元茂嘿嘿一笑:“不是何人,正是咱左指揮的王進王指揮使。”


    郭信立馬恍然,怪不得這跑兩步都喘氣的家夥都能做上隊正,原來和自己一樣是關係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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