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珫熟門熟路,很快就帶郭信在衙門中找到了登籍的廂院。到了院門,看守的書吏卻僅放前來登籍的郭信一人進去。


    “規矩如此,郭郎自個進去吧。”史德珫在衙門裏倒顯得很守規矩,完全看不出剛才在外麵莽撞的樣子。


    郭信點點頭,吩咐郭樸在院外候著自己,便獨自踏進了專管軍中籍冊的廂院。


    引路的書吏帶他來到院角的一件堂屋,指著裏麵道:“這便是了。”說完轉身就走。


    郭信探頭看了一眼,見裏麵隻有一個綠袍的文官,正伏在案前不知寫著什麽。直到郭信在門外清了清嗓子,裏麵的文官才意識到有人來了,抬起頭問他:“不知郎君是?”


    郭信抱了一拳:“新任奉國軍都頭,前來登籍。”


    “郭都頭進來吧。”文官頷首致意,起身開始從身後的一大排書架上翻找起來。


    郭信走進屋裏,鼻中頓時卷入一股濃烈而不刺鼻的墨汁氣味。文官找了兩圈,似乎沒找到想要的東西,迴頭笑著對郭信道:“我去月才任此地,尚不熟悉這些案牘,還請都頭坐著稍候片刻。”


    “不急這一時。”郭信也迴了一笑,在文官案前的矮凳上坐了下來,目光自然就落在了案上還未寫完的文字上。


    白紙上的墨跡還未幹透,文官書法倒是寫得不錯,隻是郭信不懂書法,看不出學的是哪位大家。


    他隨意掃讀起來:‘有聞多難則國興,殷憂則聖啟。今胡人入寇,宗廟毀棄,實中原之禍……而事危誌益銳,情苦慮益深,方轉禍為福者……蓋天命未改,且曆數有歸矣…”


    郭信沒看幾句心中就已是驚詫莫名,雖然自己反坐著辨認不出其中一些字形,這文官寫的又是一股玄虛莫測的味道。但他本就算不上粗人,這會兒瞧了一會哪裏還不明白,案上的分明就是一篇準備上給劉知遠的勸進表!


    郭信慢慢從紙上移開目光,看著文官還在書架前翻找的身影,心裏暗想:眼下劉知遠起兵反抗契丹的跡象才剛剛顯露,這文官現在就準備上表勸進,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雖然知道劉知遠在不久之後就要開啟後漢一朝,卻也並不清楚具體在什麽時候,倘若這兵房的小官都能嗅到味道,說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整個太原府的文武都在寫著各自的勸表,等待劉知遠快些登上大寶……


    接著他又想起郭威近日偶爾迴家時興奮的勁頭,也不由得懷疑起來,劉知遠已經準備在太原稱帝了?


    這時,文官終於從書架上取下一冊文書:“找到了,都頭可識得字?”


    見郭信點頭,文官便將手中文書遞給他:“煩請都頭將符信取下看看,可是此卷上麵奉國軍左指揮下的缺額?”


    郭信接過文書,低頭將腰牌取下,在文書上很快找到了奉國軍左指揮的位置,其中果然有一個都頭的缺額。


    郭信抬頭再看文官時,眼角卻瞥見案上的‘勸表’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郭信心中暗笑,麵上卻裝作不知地指給文官看:“正是這處缺額。”


    文官接迴文書,從筆架上取下筆重新在硯台上蘸了蘸:“還未請教都頭名姓?”


    “郭信,人言之信。”


    文官將要落筆的手聞言一頓:“郎君是郭孔目使家的二郎?”


    “額,應該是在下。”郭信麵色一苦,生怕眼前文官馬上就要哈哈大笑起來,再接上一句‘你就是那個救美的郭家二郎!’


    好在文官似乎並不知道這茬,剛抬起的手腕將筆又放迴了筆架上,鄭重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在下昝(zǎn)居潤,郭孔目使對在下有知遇之恩,郎君既是恩公之子,昝某剛才若有失禮之處,還望郎君海涵。”


    郭信沒想到眼前這寫勸進表的文官竟還受過父親郭威的恩惠,也抱拳行了一禮:“昝先生快請坐,既有這層機緣,咱也不必見外。”


    昝居潤笑著坐下:“郭孔目使仁義好施,家中郎君果然也有君子之風。”


    郭信指著昝居潤身前的文書:“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


    “是了,差些誤了郭郎正事。”說著昝居潤將擱在筆架上的毛筆再度取下來,凝眉極為認真的在文書上寫下了郭信的名字。


    郭信見自己的名字白紙黑字地落在了軍籍上,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既然事已辦妥,外麵還有友人相候,就不叨擾昝先生正事了。”


    昝居潤見他要走,起身送他到了門口:“郭郎日後若還需兵房有所差遣,但且找我就是。”


    郭信抱拳:“這是自然,昝先生留步罷。”


    郭信走了兩步,想到了什麽,返身笑著對已經一隻腳踏進門檻的昝居潤道:“昝先生的文章作得很好。”


    說罷郭信便頭也不迴地朝院外走去,留下昝居潤險些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跤,迴過神來卻見郭信已經出了院門,隻好搖頭苦笑著走進屋中。


    郭信出了院門,見史德珫果然還在院外等著自己。


    “郭郎事辦好了?”


    郭信點點頭,史德珫又問:“對了,郭郎在哪位指揮使下頭聽命?”


    “不清楚,隻知道是奉國軍左指揮。”郭信反應過來,自己剛在裏麵怎麽忘了問昝居潤這事。


    “奉國軍…”史德珫低頭念了兩遍,突然抬起頭來:“嗨!是王進王指揮使!”


    郭信頗覺意外:“你認識?”


    史德珫嘴角翹了起來:“談不上認識,不過那位王指揮使湊巧在我爹手下待過一陣。郭郎若是求求我,我這就帶你去給王指揮使引薦引薦。”


    “早晚都要拜見,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郭信冷哼一聲,“說起來,剛在衙門外那事可還沒找你算賬。”


    史德珫撓了撓腦袋,一臉可惜道:“也罷也罷,剛才衙門那事賴我頭上,我史某便豁個人情出去,當給你賠禮就是了。”


    二人說笑著,旁邊的郭樸插話道:“意哥兒,馬上要到午時,外頭人該進來了…咱是不從側門出去?”說完偷偷看向史德珫。


    史德珫果然眉毛一跳:“怕個卵子,大不了再來捶上幾個…”


    “就走側門!”郭信連忙打斷史德珫的話,他可不想再惹出什麽事端,迴頭不好跟郭威交代。


    “娘的,你這廝迴頭上陣肯定是個臨陣脫逃的孬種……”史德珫嘴上說著狠話,身體卻很誠實地跟在了郭信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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